觀海記散文隨筆

世居廣州，有緣暫住大東海之濱。雖愛海，但不暇解會大海。

十月一日，祖國的生日。颱風“象神”不期而至。

早上六點多，呼嘯的風聲夾着雨聲，一陣緊過一陣。窗前遠眺大海，發覺海平線之內，景象已變。往日若一泓清水的海面，泛起漣漪，偶見數道白練，若隱若現。這可是欣賞大自然奇觀的好機會，我連忙冒雨取車，路上不敢打傘，惟恐被大風颳去。

天還沒太亮，人稀車少。我趕到大東海海灣最深入處，獨坐於沙灘。平時滿目的細沙，好像少了一大半。澎湃的海面，正和着風雨，轟鳴起伏。這裏今時與往日不一樣了——大海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在告訴人類，它也有煩躁暴戾的時候。平日的海灣常客，如人流、飛鳥、船舶，早已退避。

海浪如同一幅幅高牆，輪番從海面直立起來。在最高處，倏地垂下水簾，象一排排巨齒，幾秒之內，撲到面前。巨齒咬下，吐出一地白沫，形成大片翻騰着的“雪地”。如是者重複着、緊接着、瘋狂着。而浪尖上，懸空兩米，罩着一道白汽，飄浮緊隨，似為驅使駭浪的`靈魂。極目之間，除了沉默的天穹，便是驚心動魄的水面，曠達、深沉、強悍、野性之美，盡在此時此地。

忽然發現右前方山下，不時揚起團團白霧，煞是好奇，連忙驅車前去。路的盡頭，可能是大、小東海的分界處，可見鹿回頭山的山腳，插進海中，招惹了海龍王。那裏浪濤翻滾，排空而至，咆哮着擊打堤岸、礁石。接觸之間，衝起無數水柱，然後重重墜落，前赴後繼，不屈不撓。堤岸上的護欄大石，以及花崗巖枱凳，早已支解離散。岸邊的椰子樹，也在大風中搖搖欲倒。我激動地拿出手機，把浪的吶喊，傳向遠方。

在身邊，禮貌的保安員濕透了身，一直為我擔憂，我心有不忍，便進了酒店。咖啡廳的落地玻璃，令周遭融於清靜。隔窗聽濤，漸漸地，進入忘我境界，似乎內心也有波濤起伏，不知是大自然的震撼，或是對大自然共鳴？

香醇的興隆咖啡，提醒我回看大海。這裏地勢稍高，也換了角度，既能夠橫着看海灣，又可以端詳浪的背影。原來層層迭迭的海浪，並不是同步地起伏着，而且每排浪頭的大小、形狀、隊列都不一樣，千姿百態。細看每個都是三角體，聳立於海面，雖揹負着後浪的推壓，又被回潮的前浪阻擋，但依然倔強地挺直腰板，高高躍起，再奮力向前，直到粉身碎骨，化為白玉，散落鋪開。那奔跑着的三角體後面，無一不是連帶着半月形的白色輕紗，如同一羣白髮魔女，凌波疾去。放眼看，海浪又像原野上並列飛馳的數十輛蒸汽火車頭，一路煙柱，沖天散開。

尋望此處對面，也有幾處驚濤拍岸，氣勢磅礴。無心留戀，急急趕去。這邊堤岸較低，海水漲滿，礁石林立。中午的陽光，始透雲層。海面出現不同顏色的區域，有如一條瑰麗斑斕的巨型熱帶魚，在攪動着大海。海水還在與巖石搏鬥，濺起水彈，射到車內。最為震撼的是，離岸數十米一黑色礁石，持續地被巨浪攻擊和包圍着，如同一羣白藏獒，狂吠着不停地撕咬黑衣人。而黑衣者冷眼屹立，無動於衷。黑白、動靜、強弱、勝負之象，莫過於斯。

喜愛印度詩人泰戈爾的一首詩，摘其對海的部分描繪：海水大笑着掀起波濤，海濱閃耀着蒼白的笑容，波濤唱着無意義的歌，暴風雨遨遊在沒有路的天空，航船破壞在沒有軌跡的水上。今天，我對海的理解是：“海水怨憤地站立起來，天幕依舊是豁達的臉孔，波濤咆哮着衝鋒的歌，暴風雨奔走着喝彩，航船早泊到了安穩的水上……”天、地（海）、人（船）正在演示相處之道。風平浪靜之時，人與自然當可和諧相處。而風高浪急，也是大自然面對人類的另一態度，我們應以享受的心態對待它。人們若可安然接受現狀和包容一切不如意的改變，就不至於身心疲憊，才不至於有“人定勝天”的魯莽，從而做出智慧的選擇。天、地、人各自有其合適的表現和表演空間，又能達到和諧，這是最美的宇宙。

大海的躁動，讓我思索、激動；而它往日的平靜，又令我留戀。

想來無需困擾，本該“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