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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梢上的春天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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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大地回暖,萬物也開始復甦了。平原上的村莊,被大片返青的麥苗和剛剛冒出地面的豌豆苗圍攏着,在陳舊的屋宇和蜿蜒的鄉村小路之間,彷彿新的希望就要到來了。可是,這個時候,望着一片片綠油油的麥田和莊稼地,我的心情,卻怎麼也舒展不開來。因為,一年之中,真正的飢餓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樹梢上的春天散文

這是一個青黃不接的季節。村子裏鮮有糧食充裕的人家,打我有記憶開始,到1980年代初離開,這個村子裏,關於糧食的饑荒,似乎從來就沒有斷絕過。按説,家裏面勞動力多的,可以多分一些糧食,日子要好過一點,但是普遍的糧食短缺,是那個年代魯南鄉間不爭的事實。

父親去世後,大哥最大,虛歲也只有十六歲,所以還算不上一個真正的勞力,掙不到一個整勞力的工分。一家子七口人,只有母親一個人,拼死拼活地幹,到頭來隊裏分糧食的時候,還總是比別人家少一大截子,可是吃飯的嘴卻在一天天長大,而不是縮小。所以,那個時候總是感到饑荒的壓迫。新的糧食還沒有下來,分到手的糧食早早地就吃光了。沒有辦法,就只能什麼糧食下來了就吃什麼。糧食總是不夠吃,有人就埋怨我母親不會過日子,説什麼剛下來麥子,全家就吃全麥子的煎餅,也不知道摻些地瓜幹什麼的,也不知道惜乎着點兒,搞得總是一年的糧食,半年不過就吃完了。在飢餓難耐的日子裏,想必我也是那些埋着怨母親的吧。

其實現在想來,母親能有什麼辦法呢?眼皮子底下,六張睜開了眼睛就要吃飯的嘴,她也只能吃了上頓再想下一頓的問題。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母親的日子就更加難過了,從供銷社裏作為返銷糧和救濟糧買回來的多數是半袋子紅薯幹,少得可憐的玉米要當作細糧吃。沒有吃的了,母親就把別人家餵豬用的紅薯秧子磨成的“糠”,摻着少量的紅薯和玉米麪攤成煎餅吃,有時候乾脆什麼都沒有了,就只剩下了“糠”,就着鹹菜,一家人吃得也是熱火朝天。沒有見誰説過難以下嚥,母親也總是安慰着大家,説是什麼 “黃金大餅”啥的。我猜想,母親所指的“黃金”,大概就是那幾粒不時出現在“糠餅子”上的玉米粒吧。但在那個時候,這些散發着金黃|色*人光芒的玉米粒呀,在我飢餓的眼睛裏,真的是比黃金還要珍貴的東西。舉天之下,哪有不希望兒女吃飽的母親。可是母親總是要控制着我們少吃一些,多喝一些湯。因為“糠”吃得多了,大便困難,有時候也會傷害身體的。

當時,我在課本上知道舊社會的窮苦人家,是靠吃糠咽菜度日的,可是我回到家裏,吃着“糠”的時候,竟沒有一口菜可以幫我嚥下去。幼小的我,並不能理解真正的“貧窮”意味着什麼,面對這樣一個食不果腹的家,我無能為力,絕望而又無奈。我把這一切苦難的根源,歸根於父親過早的離去。在此後的許多年裏,我也都會在心裏安慰自己:你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你是一個沒有父親的人!所以你要忍受和承擔所有別人不能承擔和忍受的一切!

一切,都是因為春天的到來。柳樹冒出新芽的時候,楊樹上的白絮子飄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可以把那長長的“穗子”給擼下來,放在開水裏燙一下,再放上鹹鹽,如果還有黃豆的.碎末,做一鍋魯南人習稱的“渣豆腐”,用煎餅包了,顧不上燙嘴了,大口地吞嚥,自然也是一道美食的風景。問題是,你要是連續幾天,甚至十幾天地這樣吃下去,保證你的胃裏也已經泛綠了。

楊樹穗子不可以吃的太多,也沒有辦法吃多了。因為過不了幾天,一場風,或者春雨,就會將這些飄搖在楊樹枝頭的“穗穗子”刮落得滿地都是,想吃也吃不成了。

用不了幾天,就是四月槐花香了。房前屋後,溝崖地頭的槐樹上,是一樹比一樹更壯觀的白色披掛,猶如一場春雪掛滿了枝頭,風搖樹動,花影婆娑。槐花盛開的季節,真的是壯觀呢!我有時候想,如果不是因為要填飽肚子,這槐鄉國裏的春天,真的是一場幻夢般的季節,你剛剛脱一去了一個冬天的厚重棉衣,輕抒了腰身,眉眼間這如影相隨的槐花,就撲面而來了。

槐花味甜,幾乎無需添加輔料,用一匙豆油,加上鹽巴炒了,放上幾片紅辣椒,那不是美味是什麼?可惜,飢腸轆轆的人們,沒有這樣的心思,只是一筐頭一篩子地捋回家來,摻進紅薯糊糊裏貼成餅子,或者過開水後曬乾了,以備不時之需。用手舉着加入了槐花的紅薯餅子,蹲在自家或者鄰家的門檻上,就着一棵幹葱還是鹹菜疙瘩,大口地嚼咽,整條巷子裏都充斥着槐花和紅薯餅子甜絲絲的味道。

魯南的春天裏,要説樹梢上的美食,當屬香椿芽了。香椿樹在鄉間,並不是什麼尊貴的樹種,只是每年的春天裏,那枝頂樹梢的新芽,常常因為其質樸的香氣,而成為鄉間的一道美味。稚一嫩的幼芽,甫一拱出枝頭,就被迫不及待的鄉人們用手尖掐了去,開水一燙,拌了蒜泥、醋,如果再滴上幾滴香油,那就要流口水了。只是,這對於處於饑荒中的人們,幾乎是一種理想,大多數時候,人們還顧不了這麼多,只是填飽肚子,以糧充飢而已。

不過,香椿芽的另一種吃法,現在倒是挺流行的,那就是“香椿芽煎雞蛋”。那個時候,一般人家捨不得這麼吃,也吃不起。家裏的母雞下了蛋,都換成油鹽醬醋,除非是家裏來了貴客,誰捨得把雞蛋煎了自己吃。需要説的是,現在賓館酒店裏的“香椿煎雞蛋”,他們使用的是罐頭餅子的“香椿芽”,是大棚和温室裏工業化生產出來的,不是我們鄉下院子裏,那一棵需要爬到樹上才能採下來香椿樹芽了。所以味道嘛,也就不好説了。 上一頁12下一頁

不幾日,香椿樹上的芽子就不再鮮一嫩了,慢慢地長成擴大的葉片,搖曳在風中日頭裏。這個時候,幾乎家家户户都會採了這些老了香椿芽,洗淨晾乾,撒上大鹽粒子在瓷盆子裏,一層層地用力一搓一,然後裝入罈子醃上,蓋緊了蓋子,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當鹹菜吃了。有的人家會吃上整整一年,直到來年春天。醃香椿芽,因為放得久不變質,又持久地保持了香椿的鮮香味道,而成為魯南鄉間幾乎每家必備的當家鹹菜。

我在新疆當兵的那些年,每次有戰友回鄉探家,母親總是讓他們給我帶上一包她親手醃好的香椿芽和煎餅回來。千里迢迢,往往是帶回來的煎餅已經生一毛一變質了,可是每當打開那一包香氣撲鼻的香椿芽時,我彷彿一下子就看到了母親佝僂着身一子,在一盞如豆的燈光下面,一手持着瓷盆,一手抓着大把的鹽粒子,用力地在那些香椿葉子上一搓一揉一的影像。

是什麼時候,我吃完了母親捎來的最後一捧香椿芽?現在,我知道母親連同那些饑荒裏的春天,一起去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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