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彬的故事散文

生命中，有些風景和人事，是可以記一輩子的。比如西雙版納，就算景色全部忘卻，我也不會忘記彬彬和他説過的那些話。

15年的夏末，意外的跟家人一起出去旅行，去到的是雲南的西雙版納，童謠裏唱着“留不住我的爸爸”的地方。

見到彬彬是在昆明飯店，一個已然七歲卻僅一米多點體重不足四十斤的瘦如竹竿的孩子，綠色的T恤和星星佈滿的運動褲卻顯示出無限的動感，酷炫的髮型設計來自於他的東北母親，後腦勺留着一戳長頭髮，更增加了他給人的頑劣之感。剛剛見到十二歲的表弟，彬彬大喊：周xx，接着飛奔過來抱住表弟，央求着希望弟弟能夠抱他，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兩人撕扯在一起，小的哭了，大的選擇逃離。頑劣無度，是我對彬彬的第一印象。

“我要儘量遠離這個鬼孩子”，這是我最初的想法。

最初的半天我和彬彬沒有任何的交集，他完全不搭理我，只覺得他好像對於表弟老是跟我在一起感覺非常的苦惱。約莫過了一天，彬彬好像改變了戰術，主動過來牽我的手，就這樣，我一手牽着表弟，一手牽着彬彬，不過和諧的狀況不會維持多久，他們的戰爭總是沒有間斷。我一度覺得煩躁，巴不得逃離昆明。但是想着他也不會跟我們一起去版納，也就放寬心了許多，那就再堅持一下。

後來大家臨時改變決定，彬彬一家人和我們所有人要一起自駕去550公里之外的版納，這無疑讓我覺得非常的痛苦，可是同樣是孩子身份的我，沒有抱怨的權利，就這樣，兩輛車，帶着兩家人，半夜出發去往版納。

彬彬和表弟在不同的車上，這讓我安心了許多。

八月正值雲南的雨季，去往版納的夜裏，霧濛濛的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覺得越往南走，空氣愈發清新，花的味道，沁人心脾。旅途本是無聊的，但是一路上通過對講機的交流卻給我們帶來了無限的歡樂，尤其是彬彬從對講機那一頭傳過來的歌聲，讓我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温暖與童真。可是那種感覺很快又被他的頑劣所覆蓋。

當天空浮現了魚肚白，看見紅色躍躍欲試的浮現，我感激天公作美，之前一直擔憂版納下雨，這下卻都變成了美好的願望。一路上兩家人走走停停，看看普洱茶古樹的村寨，嚐嚐小商販們熱帶的不知名水果，或是遠遠望去不間斷的香蕉林，以及別處見不到的粗壯的竹子。彬彬總是細心的撿起我們都未曾留意的花，疼愛的捧到手心裏，給大人們看。他的媽媽每次都會向他投去欣賞的眼目，這讓我更多了些感動。

在景洪市區的時候，大家一起相約逛逛瀾滄江夜景，江邊行走着各樣的人羣，我們一行，就是十多個。彬彬還是不住的打鬧，一過來不是要表弟抱，就是去旁邊傾斜的牆上攀爬，或者時而不時地看看路燈裏旁邊的壁虎，還非要逼迫大人給他一個袋子把壁虎裝起來，諸如此類，讓我覺得煩躁無比。但我總是隱約的覺得，其實我可以很好的跟他相處，鑑於如此多人在，我也只是他認識幾天就要離開的過客，我沒有任何行動。然後後來，他卻越來越喜歡纏着我讓我抱他，還會跟我不住的玩笑。

彬彬除了頑劣之外，卻又讓我覺得很特別。他總喜歡説：“姐姐，我好喜歡這樣的風，好清淡。”“我喜歡刺激的感覺。”每每聽到這樣的語句我就告訴彬彬，説“清淡用來形容風是不合適的”，但是他總是説這個詞能夠準確表達他內心的感覺，有一次吃東西我也學着彬彬的語氣説天氣很清淡，結果彬彬説：那姐姐你就這樣説，以後都不準改過來。我莞爾，心裏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感覺。

去基諾山寨的途中，白色的花像掩映了整個世界，空氣也愈發的清新。泊車，一行人慢慢往景區走去。大人們走得匆忙，細心的彬彬卻在路上發現了許多不知名卻十分奇異的小花，還發現了含羞草指給我們看，他的語調裏帶着無限的疼愛和驚奇，讓我這個説要放大所有感官的大人感到太多自愧不如。最開心的事就是和彬彬一起拍照，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配合我拍照的孩子，大人們拍照總過於拘謹，生怕不當的表現威脅到自己的臉面，孩子也在不斷成長的過程中丟失了太多天性中美好的`成分，彬彬卻帶給我無限的想象，他幻想自己是一座雕像，趴在彩色的石頭上幻化自己為一隻小象，光着腳躲到我的身後説自己害羞，也會嘟起嘴不滿於自己一口的蛀牙，然而他最可愛的，就是無限放大自己的感官，去愛這個新奇的世界。或許他的內心，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小故事。當然，這是後來跟他媽媽交流才知道的。

景洪的第一個夜晚，我們帶着疲累回到酒店，在這之前表弟和彬彬又出現了許多不愉快，我跟彬彬的媽媽走在一起。她説去醫院檢查，醫生説彬彬沒有大家懷疑的小兒多動症，而是智商太低，我頓時驚訝不已，和彬彬接觸了這些日子，聽他説出來的話，是絕對不會相信他智商低的。阿姨接着説：“其實彬彬心裏有很多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想法，這讓我非常的難過，我們平時又太過忙於工作很少跟他交流，所以他才會在看到跟他年齡相仿的孩子時表現出一種別人無法理解的狂喜，甚至有時候他只要在昆明飯店看到孩子就迫不及待的去叫別人跟他一起玩，還會幫忙照看別人的搖籃裏的嬰兒，這讓他無比快樂。有時候彬彬難過，我問他怎麼了他總是不説，只有我一直對他説“媽媽愛你”的時候，他才會説出自己內心的話，他説他知道媽媽爸爸辛苦都是為了他，但是他時常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大人如此不滿意，他覺得有時候大人們非常不公平，比如為什麼大家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想要的飲料，而自己不過是想換一杯飲料大家就會説自己不好，他也覺得，所有的人都討厭他。等等諸如此類的話，每次都讓阿姨非常難過。而我，也正是在聽了那段話之後，徹底的改變了對彬彬的看法，沒有厭惡，只有欣賞和疼愛，他就像“地球上的星星”，和所有的孩子一樣。

至於他所想要的公平跟愛，其實同是大人的你我應該都有過這樣的體驗，只是我們那些被時間掩蓋過的情感，很多時候都需要這樣的明白人來把我們點醒。大人們總是以自己的標準去要求自己的孩子和其他所有人，但是這其中真的缺失了太多的理解，尤其是對於孩子，其實他們的年紀還沒有社會賦予他們的標準，他們只是生活在自己的年紀裏，用自己的標準評判對錯，而標準不一樣，就出現了衝突。現實中長輩跟孩子的交往中也時常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大人總是自以為是的以自己的判斷評判孩子的對錯，語句透露出的永遠是身為長輩的尊嚴，斷然沒有公平和愛。這樣的情況，自然也存在與愛人之間。其實平等就兩個字，但做到很難。

從版納回昆明的路上，我們看到了絢爛的彩虹，接着是五彩的晚霞美麗了整個天穹，我甚至都不用想，就知道，另一個車裏的人們，一定是彬彬率先發現了這樣的美麗。令我欣慰的是，十二歲的表弟，也跟着我打開車窗，逆風順風變換着向着天穹即將落幕的晚霞不住忘我的尖叫，讚歎造物者的偉大。

我永遠不會忘記車子啟動時彬彬追趕的那個場景，那麼多人，就那麼一個小小的身軀在守望離別，追着遠去的車子，很久很久。還有他給我的那幅畫，上面歪歪斜斜的寫着“李梓睿to姐”，我也不會知道他的內心裏多麼鄭重其事的寫出了自己的學名，好不容易的想起“姐”這個字的寫法，至於他半天沒想得起來的“送”，還是我用英文給他添上去的。那天時間太緊，大家都催促説時間不早，只有彬彬，認認真真的在門前的花台前完成了他給我的離別禮物。而欣慰的是，我也把在版納參加表演得到的冠軍禮物送給了他。

現今這些已經過去許久了，或許以後見他機會也渺茫，然而每每想起他的話和回憶，我都覺得快樂，他指着一盒子的樹葉和花做成的手工對着驚歎不已的我説：姐姐，你知道嗎，每次我做手工，外公就説我不環保。説着就委屈起來，還有他鄭重其事的對我説：姐姐，我跟你説，其實很多事，只要你想做，都可以完成。

這是我從一個七歲的小小的孩子身上學到的可愛，和寬宏的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