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心為誰動,且聽風輕吟散文

前世

她是佛前的一朵青蓮，清幽淡雅，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紫色，而這個蓮池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日升月起，霧濃霧散，她在這個地方已呆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每日聽着同樣的梵音，看着同樣的風景，或許這樣的生活確實有些單調但是她卻並不厭煩，為什麼呢？或許是因為他吧，那個一襲青衫的男子，那個讓她一想到心中就不禁泛起漣漪的男子。

果然，他又來了，近千年了，每晚他都會踏着月光而來，靜坐於蓮池邊，朦朧的月光籠罩着他，還有她，只有這時她才能細細地看他的眉眼，將他的輪廓刻於心中 。他靜靜的看着蓮池，目光似乎落在了她的身上，但她知道他看的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下的萬丈紅塵。她知道他的心事，她知道他不喜歡這裏，這個地方，在別人眼中神聖無比的地方，實則蒼白無比，到處透着死一般的靜寂，她知道他嚮往凡塵俗世，而自己身下的蓮池是唯一通向那裏的地方，他想離開，但是他不能，他是佛祖座下的大弟子又豈能如此輕易的離開。所以，他只能每晚來到這個地方，看着那個自己想去又去不得的地方，灑下一地的落寞，還有她的心疼。

初晨，第一縷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池邊早已沒了他的身影，不論如何，在白天他還是會做回那個令眾師弟敬仰，令佛祖滿意的大弟子。而她亦開始修行，不為得道成仙，不為受人敬仰，只為能夠早日化為人形，可以陪在他的身邊，可以伸手撫平他眉間的憂傷，她相信這一天已經不遠了。

這天，對她來説是極為特殊的一天，池中沒有了往日清幽的蓮，池邊卻多了一亭亭玉立的女子，望着池中的倒影，她欣喜若狂，她成功了，是的，她成功了，近千年的修行終於助她修成了人形，他會喜歡這樣的自己嗎？看着池中的女子，她竟有些忐忑。不過，他應該會喜歡的，自己苦修千年為的不就是這一天嗎，現在她應該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於是她轉身疾步離開。但是轉身離開的她卻並沒有看見從另一邊緩緩而來的身影，那個她焦急尋找的人。或許有時命運就是如此作弄，錯過便是錯過了。她找遍了每一個角落，無心觀看四周的風景，只盼能夠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但是沒有，哪裏都沒有。跪於佛前，求佛告知他去了何處。佛曰：蓮池之下。蓮池之下？他終究還是拋棄了一切嗎，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不再等等，為什麼不等等她，只要再等一會會就好呀。她癱軟於地，泣不成聲，最終還是遲了一步罷。不，她不能就這樣放棄，她要去找他，對，去找他。她掙扎着爬起來，向蓮池奔去，毫不猶豫投身而入卻沒聽見空中傳來的一聲深深的歎息。

今生

我出生在一個名叫瓊結的地方，這裏有愛我的阿爸、阿媽，還有我愛的青山綠水，阿媽給我取名叫達娃卓瑪，是月亮女神的意思，阿媽説在她生我的前一天她夢見了一個身着淡紫色衣衫的女子站在月光下向她微笑，那是個很漂亮的女子，漂亮得不似凡人。對於阿媽的説法我不可置否，在阿爸阿媽的呵護下我長大了，我生活得很快樂，但是除了一件事，一件讓我很困惑卻無法對別人訴説的事。我一直在做一個夢，夢中是一個我從來沒去過但卻感覺十分熟悉的地方，幽幽的月光、清澈的蓮池、淡雅的青蓮，還有那池邊的那一抹青衫。去找他，去找他，耳邊迴盪着一個女子的聲音。你是誰？他又是誰？沒有人回答我，留給我的只是一聲深深的歎息。隨着夢境越來越頻繁的出現，我的心情也越來越煩悶，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我去找他？為什麼看着那個背影，我竟會有一絲絲的心痛?

阿媽看出了我的鬱鬱寡歡，卻不知為何，我不知如何向阿媽傾訴只能保持沉默。直到有一天，阿媽告訴我同村的梅朵要和村中的幾個夥伴一起去拉薩遊玩，問我是不是要和他們一起出去散散心？梅朵是我很要好的朋友，而同行的人中也有去過那裏多次的，所以阿媽並不擔心途中會有什麼意外，令她更為擔心的是如今我的狀態。本來無心出去，但是看到阿媽擔憂的眼神拒絕的話竟無法説出口。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我，竟沒有發現阿媽越來越擔憂的眼神，沒有發現阿媽鬢邊悄然生長的白髮，我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於是便答應了他們的邀請，卻不知道命運的齒輪現在才開始旋轉。

第一次來到拉薩，梅朵對這裏的一切都感到十分新奇，不同於村中的寧靜，這裏十分的熱鬧，來來往往的人羣，琳琅滿目的商品，各種各樣的叫賣聲，梅朵説她很喜歡這裏，問我喜不喜歡。這裏我也是第一次來，但是卻沒有梅朵的那種興奮，至今為止，那個夢境依舊纏繞着我，好似一個無法擺脱的魔爪，但是我不忍讓大家掃興，只能強顏歡笑，看着梅朵的笑臉，我微笑的點了點頭。於是，我們暫時在拉薩住了下來，決定在這多玩一段時間，第二天，同行的南卡説要帶我們去了一個地方，那裏很漂亮，樓閣精美，每天都有許多的青年男女在裏面唱歌跳舞，飲酒狂歡，南卡説那是一個叫宕桑旺波的人建造的，他每天都會邀請拉薩城中的青年男女一起完了，南卡還説宕桑旺波是個很有才華的人，他創作了很多的詩歌讓大家演唱。梅朵對那個地方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然後她哀求的看着我，看着她的表情我不禁 啞然失笑，答應跟着大家一起去了，正如南卡所説的那樣那裏很漂亮，仿若世外桃源一般，同行的人很快就融了進去，和其他人一起玩樂。很快梅朵就發現了站在一旁發呆的我，她拉着我走向一羣人中，她説，卓瑪你給大家唱首歌吧，讓那些不開心的事隨着歌聲消散。原來她早已發現了我的不對勁，卻不知該如何勸解，只能拜託南卡，南卡對這裏比較熟悉，考慮過後決定帶我們去龍王潭，那個仿若天堂的地方。看着大家的目光，我微微一笑，清脆的歌聲盤旋每個人的耳中，這時我感受到了一束目光，轉過頭，一張清俊的面龐映入眼簾，明明是第一次見面，那眉眼卻彷彿已在心中刻畫了上千遍，他明明在笑着，但是我卻看見了他眉間的憂傷，心底竟傳來一陣刺痛。

注意到我的目光，梅朵告訴我那就是宕桑旺波。他微笑着向我走來，他説，你的歌聲很好聽。他的聲音很悦耳，好像清風拂過一 般，我笑着對他説謝謝。那天我們愉快的聊了一天，不知為何，跟他在一起，我總是有説不出的喜悦，連那個一直以來的夢魘也被我拋之腦後，而那天晚上回去之後，我竟奇蹟般的沒有再做那個夢，接下來的幾天裏，我每天都會去那個地方，只是因為那裏有他，我知道我是喜歡他的，而我想他應該也是喜歡我的。幾天後，梅朵他們要回去了，但是我卻沒有回去的打算，梅朵知道我的想法，所以她很擔心，我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送走了他們。接下來的日子裏，白天我們一起在龍王潭唱歌跳舞，晚上我們在月光下一起手牽着手散步，在院子裏喝着青稞酒，那段時光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記得他説過的每一句話，他説，卓瑪，你的眼睛好像一罈美酒，讓人望之迷醉。他説，卓瑪，我喜歡你的歌聲，好像清風一般，令人神往。他説，卓瑪，給我唱首歌吧。。。。。。每次他來找我，眉間都有化不開的憂傷與疲憊，我從沒問過他是誰，因為我竟隱隱的有些害怕那個答案，他只是我的宕桑旺波就好，只是我的宕桑旺波。直到有一天，有人説，拉薩城中的宕桑旺波其實是布達拉宮中那位神聖的活佛。這怎麼可能，這不可能的，晚上見到他時，我將這當做一句笑話講給他聽，同時，心裏也迫切渴望他同以往一樣笑着輕點我的額頭説亂説什麼。但是他沒有，留給我的只是一陣沉默，過了良久，他説，終有一天，攜卿之手，共戲紅塵萬丈。他看着我的眼睛，你要信我，總有那麼一天，我們會像清風一般自由，所以，我是誰不重要。好，我信你，我對他笑着點頭。他伸出手擁我入懷，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永遠，所以其它的不重要，都不重要。是的，不重要，我輕聲附和着他，但是心中卻無法平靜，他説過，他喜歡風，他喜歡在風中的感覺，因為風是自由的，或許也是因為那自由是他所沒有的，所以我們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嗎？

這天，我一個人呆在屋子裏，門外傳來了敲門的聲音，我打開門，站在門外的竟是許久不見的阿爸阿媽，原來宕桑旺波的身份已經曝光，是那場雪吧，那場雪暴露了他的蹤跡。“孩子，和我們回去吧。”阿媽撫着我的臉頰慈愛的説。看着匆忙趕來的`父母，疲憊與擔憂讓他們看起來蒼老了不少，但是我不能啊，我怎能在這個時候丟下他，我抿着嘴，不斷搖頭，淚珠卻抑制不住，一滴一滴湧出眼眶，阿爸看着我歎息一聲，我知道他們是疼愛我的，我不願意的事，他們萬不會強逼。我不肯和他們回去，阿爸阿媽只能陪我一起住了下來，我知道他們是不放心我，心裏萬分愧疚，阿媽默默我的頭頂，説了聲，傻孩子，卻再也沒有其他話語。而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宕桑旺波一直沒有出現，我想他是被關起來了吧，而我又何嘗不是，阿爸阿媽雖然由着我讓我留了下來卻也不願我輕易出門，直到那天。

那天，阿爸匆匆忙忙的從外面回來，説是外面亂了套，第巴桑結嘉錯與拉藏汗的戰爭最終以桑結嘉措失敗被處死而結束，而作為桑結嘉措的傀儡的倉央嘉措就成了拉藏汗下一個要對付的目標，聽説拉藏汗向皇帝上書説倉央嘉措不守清規，請皇帝廢立，皇帝同意了他的要求，命令將倉央嘉措押解上京。。。。。。阿爸還説了些什麼我沒聽見，只是耳中嗡嗡作響，押解上京，押解上京。。。。。。這幾個字一直在我腦中盤旋，他們怎麼能那樣對他，他們不能那樣對他，我轉身跑了出去，不顧父母在身後焦急的呼喚。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或許他們就沒有藉口來對付他了。大街上的人很多，大家都向布達拉宮的方向湧去，布達拉宮的大殿之下為了更多地人，大家都跪地為活佛祈福，而幾個僧眾牢牢的守在大殿的門口與一行人對峙，最後那行人開始攻擊那些僧侶和民眾。

“住手！”從大殿裏傳來了一聲夾雜着怒氣的聲音，那是我熟悉的聲音，但是此時卻感覺無比陌生，他從大殿中走了出來，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顯得無比莊嚴肅穆，“我跟你們去，但是不要傷害他們，”底下頓時哭聲一片，那行人給他帶上沉重的枷鎖，他的目光掃過人羣，帶着一絲柔和，而當看見我時目光一頓，又擰過頭去，看着他帶着那沉重的枷鎖一步步的遠去，我驀地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我又來到了那個許久沒有來的地方，月色、蓮池、青蓮，還有那抹青衫，不同的是我的面前多了一個身着紫衣的背影，“你是誰？”她轉過身來，我竟看到了一張和我相差無幾的面容，“你，你是。。。。。。”

“我就是你。”她笑着對我説，“這個地方是不是覺得很熟悉，還有他。”她指了指那抹青衫。

“他是。。。。。。”這時，他轉過頭來，那張臉，那是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那眉眼還有眼中的憂傷，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眼前不停閃現過一張張畫面，千年的修行，月色下的相伴，初成人形的興奮，還有蓮池邊的投身而入。

“想起來了嗎?”耳邊傳來的已不是那女子的聲音。

“佛祖。”我轉身拜下，是的 ，我想起來了，我不是什麼達娃卓瑪，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蓮。

“回來吧。”佛慈愛看着我。

“那他呢？”我望着身下。

“塵歸塵，土歸土。”

“塵歸塵，土歸土。。。。。。”我迷茫的重複着佛的話，他會忘記我，忘記達娃卓瑪，忘記共戲紅塵的誓言，是這樣嗎？

我不禁苦笑，”求佛讓我化清風一陣，伴他左右。“

“不悔嗎？”佛問。

“不悔。”

“痴兒。”佛歎息。

痴嗎？或許吧，你喜歡風，那我便化作清風伴你左右可好？

幾日後，拉薩城中盛傳着一個消息，活佛倉央嘉措在押解途中，於青海湖神祕失蹤。

蓮池、梵音、焚香，他又回到了這裏，只知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卻不記得夢中的情景，只是偶爾眼前閃現出一個模糊的女子面容，耳邊有時竟會隱隱聽見一陣清脆的歌聲，那是誰的歌聲，似是從天邊傳來，又似在耳中低吟，這時一陣清風拂過他的臉頰使他從思慮中驚醒，望着眼前滿池的青蓮，不知不覺竟又來到了這裏，不知為何明明滿池的青蓮與往常無二，但自他從夢中醒來卻總是覺得這裏似乎少了點什麼，少了什麼呢？良久，他笑着搖了搖頭，最近不知怎地總是胡思亂想，他轉身離去，又是一陣清風，拂過他的青衫，撫起一池蓮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