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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瀧頭的沉思中停頓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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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記憶深處,總會想着探尋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綿柔而堅毅,古樸而厚重。

在瀧頭的沉思中停頓散文隨筆

早在十幾年前,我就有過想去“五里三狀元”故里探尋的念頭。

三年前,我有幸去吉安博物館參觀,讀到明建文二年(1400),一甲前三名都是廬陵人,並且前十名有七名是廬陵人,自豪感倍增。

兩年前,一位老師説想撰寫一本《廬陵狀元》的書籍,問我想不想參與其中,我滿口答應。“廬陵自古多俊傑,文章風物照江天”,這一方水土,了不得。

去年七月,酷暑難耐,我和幾位文友從羅灘水電站坐小木舟,尋訪彭教狀元故里吉水縣水南鎮瀧頭村,回來途中,我在微信上敲打了幾句話:竹雨松風荷韻,茶煙樟月書聲。舟車勞頓尋古,廬陵狀元隱名。

坐船去瀧頭村,船行碧波之上,想到馬上雙腳就能觸及到狀元故里,心頭很是興奮。同來的曾師正校長説,民間有些人説“五里三狀元”是劉儼,彭教和羅倫,其實不然,而應該是劉儼,彭教和王艮。他們三位的出生地吉水縣文昌鄉,就是今天的水南鎮。

水南鎮位於吉水縣東南部,距縣城38公里,離吉安市60餘公里,清澈的瀧江橫穿圩鎮,是遠近聞名的“狀元故里”、公略縣舊址、腐竹之鄉、邊貿重鎮。前段時間,中國非物質文化遺傳保護聯盟專家顧問胡介報等北京專家調研團來水南鎮進行考察調研,對鎮裏的山水、人文和歷史文化給予了高度評價。

彭教的表弟羅倫是永豐人,明宣德六年(1431年)出生,於成化二年(1466年)高中狀元。相傳,他和彭教都在瀧江文昌書院讀書,表兄弟二人,一前一後連續高中狀元,這在中國科舉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特例。

羅倫在瀧江文昌書院就讀,依照今天的説法,算是“借讀生”。我覺得,一種合理的解釋,應該是瀧江文昌書院的名氣非常之大,要不然,羅倫也不會捨近求遠。

文昌書院何時建造,何人建造,不得而知。據清道光年版的《吉水縣誌》記載,宋代,文昌書院就聞名遐邇。大學士劉儼和禮部右侍郎錢習禮進士,都在此飽讀經書。

滿眼青山隱隱,我努力尋找着文昌書院的遺址,也在努力尋找昔日狀元那不同凡響的氣息。曾校長指着瀧江北岸的一片葱鬱的大山説,那是蕭山,狀元彭教讀書的文昌書院就建在半山腰。

背靠厚厚的大山,面臨柔柔的碧水,這書院選址的確高明。一朝一暮一秋長,一卷一書一墨香,一寂一寞一思量,一隅一謐一時光。以想象得出,自狀元在此讀書後,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學子,攜帶着“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使命而來。只可惜書院早已不復存在了。

文友喻彬就是吉水縣水南人,他在《瀧江文昌書院行吟》一文中提到,這間中國最底層的鄉間書院,曾創造過“五里三狀元”、“兄弟兩進士”“十八翰林學士共賞荷”的科舉盛況。

這裏,一個籍籍無名的鄉野書院,應該是締造了中國1300年科舉史的奇蹟!

文中,喻彬寫到,剛參加工作時,在水南中學教書,曾去找尋過書院的舊址,那些深埋在泥土裏的殘磚碎瓦,依稀還在講述曾經風流過的滄桑往事。

我把座落在蕭山半山腰的書院,鄭重地放在心間,它的傳奇和輝煌,它的人文和情懷,值得有心人去研究。如若在重視文化建設的今天,讓“文昌書院”再一次“文昌”,該是書院的一大幸事,這,如若能成為水南鎮打造“狀元文化”的一個重要抓手和點睛之筆,應該是不錯的想法。

樹影、木船、山色、流雲、野花、竹林……黃蜂引路,蝴蝶伴行,棄舟步行約五六裏,終見一小村。同行的羅君説,狀元彭教的村子,應該就是這裏。

果然,我們猜測的沒錯,尋問一戴草帽的老者,他説這兒就是彭教故里瀧頭村。

旁邊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姐連忙迎上我們,她叫夏侯水招,1962年出生。聽説我們的來意,她抱歉地説,她愛人彭信林就是彭教狀元的後人,從開基祖算起,彭教是18世,她愛人是34世,在瀧頭村,彭姓只有她家一户了。她有一女二子,長子大學畢業在吉安縣華憶教育集團從事教學工作。目前,她在家帶孫子孫女,她兩歲多的孫子是第36世,小傢伙穿着棉布小肚兜,拿着自家地裏產的'西瓜,笑嘻嘻遞到我們手中,為這次空靈而靜寂的尋訪狀元之旅,留下了滿滿的温情。

“瀧頭村彭姓的只有我家一户了”,她漫不經心地輕聲一説,我心頭一緊,僅存的這一户,那彭氏延續下去的責任就大了。

彭教,字敷五,號東瀧,生於明英宗正統三年(1438),明英宗天順八年(1464)甲申科狀元,卒於明憲宗成化十六年(1480)。授翰林院修撰、侍讀等職,參修《英宗實錄》。著有《東瀧遺稿》、《瀧江集》等,存目於《四庫全書》。同來的曾校長一再惋惜,説彭狀元走得太早了,算一算,狀元四十二歲就英年早逝,確實令人惋惜。

據説,彭教出生時,他的父親彭汝弼正在安徽祁門任職,縣令顏大人與彭父因年齡相仿,性情相投,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彭教出生的夜晚,縣大人顏公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輪紅日躍出東方,光芒四射,瞬間,這輪紅日墜落於縣學之內。第二天一早,顏縣令告訴其妻,他妻子與彭教的母親也是親如姐妹,昨晚還陪着彭教的母親一起期待新生命的出生。聽了丈夫那奇怪的夢,心想,一定是彭夫人家添丁了。果不其然,當日上午,彭妻就產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顏縣令夫妻料定,這小子日後必成大器。

雖説大多數狀元的出生,都有點神話傳説,但從另一個方面也詮釋了人們對知識的敬仰和人品的推崇。那些通過層層考試造就出來的“鼎甲”人物,是那個時代的佼佼者。縱觀千年文化史,狀元所起的作用雖説十分有限的,但狀元畢竟是狀元,非等閒之輩,其文采奪目,妙筆生花,在民眾的心裏,有着極高的聲望,認為他們是天下做大學問的第一人。

一直以來,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也一直敬仰那些筆掃千軍的超凡人物。

好不容易找到狀元故里,我捨不得放過眼睛觸及的任何一個細節。問及彭氏宗祠,大姐答曰,早多少年前就倒了,她家勢單力薄,也沒有修復的能力。還好族譜還在,因彭信林去田地裏勞作,我們只好耐心等待。

我再次打量這幢凸顯廬陵建築風格的明代老屋。紅石門框、雕花的木格高窗、砌磚形式是“兩眠一斗”、漆黑的木格柵上有隱隱的雕花、“退廊讓柱”的廳堂格局……感覺它們和彭教狀元有氣息上的關聯。

隨後,我圍繞着這座老房子的四周尋找,找到了六塊刻有“瀧江彭氏貞齋記”的青磚,從青磚的制式看,是明代的磚,現在鑲嵌在老屋的外牆和廚房。我尋思着,這些滿是青苔的老磚塊,如一個個聯通明朝的密碼,也許是老房子或祠堂倒塌下來,後人撿拾砌於牆體,它們是延續彭氏氣息的一個物態載體呢!

那一刻,我特別相信文字的力量。

彭教後人彭和平,家譜上的名字叫彭信林,他揹着噴霧器從地裏回來,我連忙跟着他,再一次走進老屋。這一次,我有機會瞧見老屋的門檻石側面,雕有花紋,門檻石上面,是凹凸不平的豁口,讓人看到了匆匆的歲月,無情的時光。

彭信林抱出了一本《瀧江富溪彭氏重修族譜》,我們聚攏來,梳理着彭氏繁衍生息的枝枝蔓蔓。找彭教的父母妻兒在族譜上的位置。彭教的父親彭汝弼為人剛正不阿,仕途寂寥,一生熱衷於學教,先後在廣東和安徽任訓導和教諭。“教諭”,是明代縣級行政單位主管當地教育的官員,主要職責是每月對本地區的秀才進行考核和獎懲,相當於現在的縣教育局局長,按照明朝官制,教諭雖然是官員,但其品級為未入流,屬於最低級的官員。雖説彭汝弼一生仕途不得志,但是培養了一個響噹噹的狀元兒子,也是人生的大贏家。

族譜上,彭教五兄弟的名字很是有特點:老大為主一,老二叫用二,老三喚貴三,老四喊崇四,彭教是最小的,屬老五,叫做敷五。族譜上,我有這樣的分析,彭教唯一的兒子十四歲就夭折了,來不及成親添丁,他這一支沒有正宗嫡傳的後人。彭信林是彭教的二哥用二這一支傳下來的。也感謝上天之德,風雨五百多年,這微弱的香火一直還在延續着,延續着。

雖説彭教的父親官職不高,但也相當於今天拿着固定薪水的公務員,帶着家眷走南闖北,彭教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

應該説,衣食無憂的生活,讓彭教有足夠的時間讀書,有足夠的花銷一路考取功名。

比風更容易打彎的,是一個人的命運。彭教結髮妻子姓劉,有一子十四歲就離世了。唯一的兒子夭折,對彭教狀元的打擊一定很大。

書上介紹説,彭教自小就聰穎出眾,還不會開口説話時,他父親和兄長指着齋堂的匾額讓他辨認,今日教,明日考,他正確作答。四五歲時,父親叫他寫字,筆畫絲毫不錯,口占韻語轍成章,是出名的小神童。

一方水土一方人,在狀元故里,我一再打聽關於彭教的軼事,彭信林眼神灼灼,給我講“彭教還金釵”的故事。明天順七年二月,彭教帶着書童去京城會考,宿在一個小鎮的旅店裏,早晨準備啟程,遇見樓上一女子潑水下來,隨水流下來的還有一個明晃晃的金釵。書童順勢把金釵藏在懷中,路上,盤纏不夠,書童説起了這個意外之財。彭教一聽就着急了,一定要趕回去送還金釵,他跟書童説:金釵一定是樓上潑水女子的,如若是未婚夫贈與的,現在尋不見了,父母一定會誤會她送給了別的男子,弄不好會出人命的。“人命事大,試事是小”哪怕耽誤進京考試也要把金釵送還。

事情的玄機有時是解釋不了的,那一年,考場居然起了大火,彭教因為遲考倖免受傷。當年八月朝廷補試,彭教成績優秀,第二年廷試,彭教以文奪魁,被點為狀元,這件事,也是好心有好報的有力證據。

光陰荏苒,遠去的日子,一天天被推到身後,離我們越來越遠。我試圖想更多地找尋彭教狀元的遺存,譬如説,他的畫像,應該是玉樹臨風,沉着內斂的,應該是內心温潤,丰神秀徹的。再譬如,他留下的詩詞《別友》、《枯竹復生》、《懷友》、《題扇寄友》、《題諸葛武侯像》等,想看看筆墨留下的心魄。只可惜,我們除了看到一棟老屋和幾塊帶字的青磚外,沒有看到更多有價值的物什。

還好,這座老屋,這本族譜,彭信林一家默默地堅守着,已經非常幸運。

我在想,如果狀元公們能像一棵蒼勁的古樟、一條清冽的小河、一捧黝黑的泥土、一丘起伏的小山一樣,等着我們,該有多好。

德足以懷遠,信足以一異,見利而不苟得,以人之傑也。

合上厚厚的彭氏族譜,彭信林準備把族譜放回老屋的隱祕一角,他走到老屋前,我連忙拍了一張他和老屋的合影,我想在鏡頭裏多留下一點點彭氏家族的記憶。

我詢問對吉水文化多有研究的楊巴金老師,想向他打聽狀元彭教的墓地。楊老師説,據光緒《吉水縣誌—墓塋》卷64載介紹:“侍講彭教墓,在文昌鄉瀧岡”,文昌鄉,即是今天的水南鎮,瀧,指的是瀧江,流經瀧頭村,岡,指的是山嶺,由此可推斷,其墓地應在他家鄉附近的某一座小山嶺上。

走出老屋,撐着遮陽傘,驕陽下,我一個人靜靜地環視着四周。此刻,瀧頭不語,遠處隱隱的小山包,近處葱鬱的大鐵樹,摻着稻花香的暖風,旁若無人地穿行而過。今夕何夕,彭教狀元,你在哪裏安眠呢?

那真實的草木,那濕潤的泥土,還有那個孤寂了五百多年的墓地,都在哪座山裏呢?你們還在典藏和守護一個狀元的性情和榮光嗎?

淙淙而流的瀧江水,滄桑了容顏,過濾着記憶。我那尋訪的目光,再一次凝視這個山青水碧的小村,只想讓狀元的氣韻在故鄉的山中隱祕,不想讓其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