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故事散文

當十月的“感動”餘音裊裊，月末的時候就有了幾天暖洋洋的小陽春，明麗的山林斑駁，明媚的花妖水漾，明朗的天高雲淡，明亮的紅日噴薄，明晰的星河璀璨，明澈的山水錦繡。這時，看見了主題文：冬天的故事。心裏剎那湧出許多景象，都是冬天，都是下雪，都是兒時的記憶……

略微懂事，身在萬山。這是一個叫人愛恨交加的地方，那麼苦寒，那麼閉塞，那麼溝壑縱橫，那麼滴水成冰，那麼大霧瀰漫，那麼雄奇險峻，是成人的地獄，卻是孩子的天堂。也就這種時候吧，天氣陰沉着，快要下雪了，孩子們都蠢蠢欲動。男孩子是自己或者在大人的幫助下做冰車，勇敢者如我二哥就自己做冰鞋，所謂冰鞋就是一節竹筒，劈成兩半，前面四五寸處用炭火細細地烤，一邊烤一邊彎曲，最後形成一個角度，下面部分拿東西敲平，能放下兩隻腳即可，從高處把這竹冰鞋放在腳下往下滑，一切就靠自己的平衡力和悟性。一般人是不敢的，我瘦小的二哥可是高手，小小的人兒踩在這兩片竹片上，飛一樣凌空滑下，能滑好遠好遠，剎那二哥的形象無比高大。有冰車自然優雅得多，也舒服安全得多。我們女孩沒有這些，實在沒有辦法就從家裏拿塊搓衣板放在屁股底下就往下滑。這裏奇冷無比，下了雪像東北一樣不會化，或者是白天化晚上又凍住，屋檐的冰柱可以有小孩胳膊一樣粗。不知愁，不知怕，就只知道這樣傻傻地玩，實在冷得受不了就回家鑽進火箱裏烤烤。像一個箱子的火箱只有四個面，沒有底和蓋，底下放一盆炭火，上面是木柵欄，火箱上面一圈木板是我們坐的地方。大家坐在邊上用小毯子蓋着，暖暖和和的，可以打撲克，猜謎語。我們兄妹最喜歡的是猜地圖，現在的好多地理知識都是那時候的遊戲。我特別喜歡讓兄弟們猜江浙一帶的地名，許是那裏山清水秀？許是那裏人傑地靈？許是那裏文化底藴深厚？那裏的地名非常秀雅，諸如：仙溪，菖蒲之類，什麼太姥山、諸暨，都是在那時就知道了，不然就看《十萬個為什麼》。那時也就七八歲，但是，那時候記住的東西卻是終身難忘，現在也在享用着。

當十月快要結束的時候，天氣在悄然變化着，人的生死也在無常的手裏欲放還收。他沒有先兆地忽然決定不去醫院了。

我心裏是沒有主張的，心底卻是贊同的。我一生有疾，欲追求的.都是有尊嚴地活，當然也非常希望有尊嚴地死，我不知道他其實是在冥冥之中決定了他將要有尊嚴地去死，我想他一定不明白他這樣做的含義，是神靈的指引，是幾輩子老祖宗的召喚：不能死在外面，不然靈魂將無家可歸。於是，他回家了。

安靜地躺在牀上，他像個孩子安寧，友好，聽話，依念。

我也安靜地盤桓在他身邊，温柔至極，聽他細細地念着他平常不説的話，吃他不吃的東西，叫我給他聽平時不聽的歌曲，還專門要聽《你是我的小蘋果》，一邊聽，一邊點頭：好聽的。看着他的骨瘦如柴，看着他的天真可愛，我的淚就這樣地流。有時候我去玩電腦，不會超過十分鐘就叫我：你過來。我過去，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叫多了，實在沒有什麼事情了就終於説實話了：你過來陪陪我吧。聽着這話，心裏不知道有多疼，馬上説：好，我收拾一下就過來陪你啊，他點頭。其實這時候才9點多。看着他，摸着他已經皮包骨的臉，一輩子對他的怨恨都化成一股股濃濃的憐惜。他兩隻手虛虛地握成拳，放在兩邊脖子旁，像極了嬰兒在母腹裏的形狀。這種形狀一直保持到他悄悄地不讓人知道地嚥下最後一口氣。患病兩年兩個月，他沒有一絲痛苦，沒有一點恐懼，沒有一點知覺地就這樣去了。如果人一定要去，這樣的離開我想是幸福的。我平靜地料理他的後事。兒子以為我會哭天搶地，其實我永遠都只是會默默流淚。何況他這樣安詳，我不能擾着他的清修。

這是十月最後的一天，天氣忽然幾乎臨近冰點。早上起來就發現他唯一還有一絲血色的嘴脣也沒有昨天那麼紅潤了。想是天氣太冷，開一會電熱毯又怕他燙，恆温久了又關一會；一會兒又開，摸摸身體下面的冷熱，摸摸臉似乎越來越涼。眼看東西是喂不下去了，水也嚥不了了，我就靜靜地坐在他身邊，什麼也沒有想地陪着他……

當朦朦朧朧的晨曦在七點左右，還像幽靈一般在長滿沙蒿的墓地上盤旋，我們一羣人在給他扶二。拿着頭天預備的素油糕，油，鍋。要在墓前起火炸油糕，來的人都吃一點，尤其是要我多吃。油糕是粘的，吃了他就粘着我，我也就一輩子忘不了他，將來我死後又跟他在一起。好淒涼的鄉俗。其實怎麼忘？朝夕相處二十幾年，靈魂深處都是他的烙印。又從哪裏忘起。命運就這樣鬼使神差的將兩個人連在一起，除了天命説，我想不出更好的理由。頭天安葬大侄子揹着我到的墓地前，今天不用到跟前去，我在車裏等候。晨曦中極目望去，溝溝壑壑的除了黃沙就是沙蒿。沙蒿韌性十足，西北第一場雪前的寒風在沙蒿的頭頂上肆虐地呼嘯着，發出鬼一般的哭聲，沙蒿被抽打的把自己的身體凝結成一隻細條，風吹過，揺揺，依然挺立。一條沙土路，前年回來還沒有，現在墓多了，路也有了，隱隱約約看着他們忙着，風把思緒都吹得七零八落，最上面是爺爺奶奶，中間是爸爸媽媽，他是老大，就斜斜地躺在父母的腳下，一輩子四處流浪，一輩子八方飄泊，終於可以安靜的陪伴在父母跟前細想也是愜意的事，沒有多少心酸，只是從此心要常常在這裏駐足停留了。想這夏天漫山遍野的沙蒿會何等茂盛何等熱鬧，伴着他們安寧的無慾無求的日子，竟然心生幾分羨慕。

天是越來越冷，風也是越來越凜冽，看起來這頭場雪將如期而至。傍晚，天空淅淅瀝瀝飄起了小雨，繼而變成了雨夾雪，然後就是飄飄揚揚的大雪。第二天天亮時，天地一片雪白，天空還在悄無聲息地下着雪。桀驁不順的人啊，你在死後就這樣善解人意嗎？我們把你全部安頓好了，你就讓我們在温暖的家裏安靜地緬懷你。三弟一早過來了：大嫂，告訴你一個好事，風水先生説了：安葬後下雨下雪是一個好兆頭，有句話是這樣説的：雨打靈，輩輩貧，雨（雪）打墓，輩輩富。這樣的情況不容易遇見啊。我寧願相信了，我不要富，要也是給孩子，我只想從此平安吧。安靜地生活，安靜地寫字，安靜地老去，安靜地看着孩子安寧。

當我不能不把這噩耗説給好朋友的時候，她們知道了，卻醖釀了更動盪我心的大舉動。我想我應該怎麼做怎麼想？其實我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想，接受就是我的結論。

我沒有這樣貧窮，你們給我的其實是一份憐惜。

我沒有這樣苦難，你們給我的其實是一種愛意。

我沒有這樣窘迫，你們給我的其實是一份誠意。

我沒有這樣落魄，你們給我的其實是一份信心。

我沒有這樣軟弱，你們給我的其實是一份支持。

我沒有這樣困頓，你們給我的其實是一份力量。

我沒有這樣寒冷，你們給我的其實是一份温暖。

這天一般高，海一般深，山一般重的情，我是不可能還得起了，認識不認識的姐妹兄弟我是不能一一言謝了。你們像冬天的暖陽，你們像沙漠裏的沙蒿，你們像暗夜的路燈，你們就是我心裏須臾不能或缺的枴杖，我依着你們慢慢過我雖然會孤單卻不會淒涼的晚年可好？

我想我從此在臉上，在文字裏，在心裏歡樂一定多於憂傷；幸福一定多於不幸。有你們同行，冬天的故事一定比春天的故事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