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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潤大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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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是老祖宗的神器,千百年來逗人喜愛。陶源自大地上的泥土,藴含着萬物骨殖,歷經爐火鍛造,飽含着先民對大自然的崇拜,陶紋中散發出對歲月的理解。後來,先民們有了更高的温度,燒製中經高温加釉而更有質感,於是得到了宏大視野的命名:CHINA,我們稱作陶瓷。我喜歡陶瓷,用陶壺沏茶,用瓷杯品飲,陶瓷之間,上下幾千年,山水又相逢,清香裊裊,自然舒暢,一時天地寧靜,時空沉湎,世界空靈,感慨而向時間致敬。

茶潤大地散文

我是愛茶之人。説不上對茶的研究,時間久了,卻飲得出些茶的韻味。沏一壺茶,三兩隻瓷杯,正好獨處時自娛自樂,小聚時相視分享。有朋友送我一包茶葉,產自武陵山脈,茶樹野生於千餘米雪峯之上,稀稀疏疏的,全然不成產業的氣候。朋友的表姐住在大山之上,每年上山採得嫩芽三五七八斤,土法殺青揉捻,用偌大的柴火鐵鍋炒制。這茶本是綠茶的基葉,卻被製成了紅茶的湯色。自然,茶葉的視覺並無奇絕,顏色也普普通通,一片片茶葉隨意彎曲勾連,粗細都有自己的個性,沒有毛尖的纖毫畢現,沒有龍井的柔嫩厚實,沒有碧螺春的慵懶繾綣,也沒有鐵觀音的散亂蓬鬆,全然沒有那些有名頭茶葉的章法,單就是一個羞澀質樸的山間女子。這茶卻獨妙,勝過一些數千元上萬元帶着字號的名珍貢品。拉開自封袋,一股草葉般的清香漫溢而出,輕輕吸吸鼻子,始覺茶香的底藴,其實是嫩葉的香,是春天的香,是嫩葉在春天裏,雨過天晴後複合泥土的馨香,淡而柔韌不絕,深而意藴綿長。那種香,也是麥香稻香米香草香葉香的複合,才有這麼醇厚綿長,才有這麼清麗誘人,讓人捨不得去沏泡它的汁液,卻又很想一飲而後暢,形神俱為它所迷。

朋友將茶送我,交代了一句話:這茶要留着自己喝。只飲得一杯,便知道這茶的珍妙之處。這茶的湯色,是陽光的金,中和了青草的翠綠,又加了嫩芽的鵝黃,是色譜上難以找到的黃紅,這種湯色,或可以叫做高山黃,或又可以叫做大地紅,紅黃之間,湯水極清明澄亮,盛在杯裏靜若處子,端在手中晃若明月。凝神靜氣間,看着這茶色,滿耳的靜噪頓然沉寂,不知道是要將這茶飲入口腹,還是這茶要將人消融到無形。對着這茶湯,我發呆了很久。茶香經熱水釋放,在水汽升騰中,這香先是一點點洇開,彷彿掙破了什麼方才瀰漫開來,冥冥之中又似有一簇茶花在眼前悄然綻放,茶香和水汽凝合在一起,任由香氣逐漸濃郁。它慢慢穿透我微閉的眼,曲徑通幽地潛入肺腑,讓我滿身通透地香盈起來。緩過神來,輕抿一口,似一團温熱的凝脂,先是在舌苔上稍一停留,任它刺溜入喉,又緩緩經咽抵胃,極是順滑,極是圓潤,極是舒坦。這團温潤中,我還察覺到柴火的餘味,那是一片片嫩葉在鐵鍋烈火中逐漸温軟,在鐵與火炙烤中永生的決然。我知道,這茶定然是長在一片向陽的叢林之中,茶樹的枝幹必是歷經了多少年的風霜雨雪,這才將天地日月的菁華集於一身,無苦澀,無腥羶,不濃一分,也不淡一釐。茶一入腹,便覺沉實,彷彿自己頓成了一棵茶樹,屹立在高山之上,迎風迎雨,迎日迎月,任憑歲月變遷,只紮根於土石罅隙。有好一陣,但有朋友來,我就喜歡將這茶拿出來,洗淨小小的白瓷杯,聽一曲牡丹亭或西廂記,看着茶葉在一汪潔淨中微微盪漾,你一杯我一杯隨意品飲,你一言我一語天南海北,不知何時興盡而散。而今,這茶竟悄然成為絕唱,怕是再也難得遇上了。

年少的時候,我飲鄂西山地的綠茶。那時的茶,都是散裝,不講究茶的製作工藝,也沒人關注茶的生態環保,人們講究的,是茶的沏泡。茶大多是老春茶,葉片粗大,都是各家手工揉制。冬天農閒,一家人圍在火壟前,抓一把暗綠的茶葉,丟入小小的邊耳土罐,放在柴火邊炙烤,邊烤邊上下搖動土罐,讓茶葉在罐中受熱均勻。兩三分鐘,一襲濃烈的幹香便從柴火味中透出。擼起火苗上吊着的鐵水壺,直將沸水高高細細地酌入罐中,那股纖細的清泉跳入罐中的剎那,轟然一聲,罐中翻騰起偌大水泡,一股水汽攜帶茶香騰空而起,頓時滿屋茶香壓倒了柴火的煙嗆味。這時的茶還不飲用,得放在火邊熬上一會兒,這才每人分得半杯。這種茶湯濃釅,常常讓人醉得微微發暈,往往心生一絲莫名的飢慌之意。不勝茶力的人説,茶都熬成膏子了,喝一口就留一個缺口,得是非常厲害的人才受用得住。這種沸煮過的茶我也喝過很多年,熟悉得竟無甚心得,卻自此與茶有着很親的緣分,不覺與茶風風雨雨幾十年,無端地迷戀着茶溶於水的香氛。遺憾的是,我家不種植茶葉,我們喝的茶,大都來自附近高山上的姑媽家。有一年,我從山上扯了一根小小的茶苗栽在屋旁,那茶苗漸漸長大,開花,結果,幾十年過去,那棵茶樹如今依然長在那裏,也算是一種遺世獨立。記不得是哪一年了,我曾在這棵茶樹上採摘過幾十片嫩芽,自己動手在鍋裏翻炒,一芽一芽地捻成條狀,在太陽下曬到半乾,終於忍不住好奇,就沖泡成一杯綠湯,樂顛顛地下了口腹,卻無甚特別的滋味。後來有一年,我在長沙農家小住,幫助茶農制過茶葉。我至今記得的是,鮮茶葉先在鍋中加熱殺青,然後放進一個深木桶中,赤着雙腳在桶中一會兒踩踏,一會兒在桶底搓來搓去,直踩得雙腳被茶葉的色素染得發褐,一片片綠葉變成了暗黑長條,才將茶葉置於竹器之中,擱在灶頭上慢慢炕幹。那茶,喝起來滿是柴火味,彷彿端在手中的就是一杯人間煙火,有着火辣辣的香,也有着若有若無的苦,飲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這些年來,我漸漸收藏了不少各地不同的茶。細想起來,茶在不同的地方,還真因不同的水土,不同的製作工藝,有着不同的茶味。當然,不同的茶,品飲的意趣卻可以大體相同。三五個朋友,圍爐而坐,沏一壺茶,看似閒適,底藴卻是合作與分享。酒可以逢知己而飲,飲來飲去可能只是酒肉朋友。茶卻不,茶先是禮,進門奉茶,是心底的尊重,是要與你分享大自然的饋贈。杯茶之小間,品的是時間之湯,談的是天地之大,相視的是心神默契。

人們愛茶,大約不僅僅茶能提神益思、生津止渴,其實是在茶香茶趣之中,坦露親近自然的本心本性,是心無旁騖和純粹潔淨。這茶,就着陶瓷,藉着山水,有人的地方,就一個村落一個村落、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地洇着,慢慢幹了,化為一羣人陶冶心靈崇尚自然的經幡。有人説,茶能提神,茶多酚和茶黃素對人體有這樣那樣的益處。我想,茶的提神其實也可以理解為茶的凝神,一片樹葉,就能將一個村莊,一個地域,一個民族,在山水之間凝聚起來,凝聚出共同的意趣、共同的品位、共同的愛好,裏面暗含着關於生活的共同理解,這就是茶的力量,這就是茶飲之道,是茶與人互融共通的玄虛奇妙。茶之於人,早已越過了物理的、生物的、化學的效應,向着精神的維度豐潤,繼而又反過來滋養着茶的內涵和文化,變革着茶的技術工藝,成為令人流連忘返的精神居所。

和很多非物質文化一樣,茶文化也是從功能開始的。明代朱橚編撰的《救荒本草》,從食用充飢救荒出發,把所採集的野生植物先在園中種植觀察,對採集的植物進行繪圖描述,記載了茶的加工處理烹調方法等。同是明朝學者李濂記茶曰:“救飢,將嫩葉或冬生葉可煮作羹食”。更早的《神農百草經》記:“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有人推測,最早利用茶的初衷,可能是作為口嚼的食物,也可能是作為烤煮的食物,而後才發現了茶的藥用價值,逐漸成為抗病強身的藥料飲用。清朝吳其濬在其《植物名實圖考校注》記述:“山茶:《本草綱目》始著錄。”據考,唐代以前無“茶”字,“自從陸羽生人間,人間相學事春茶”。陸羽的《茶經》傳世以後,茶開始在社會各階層廣泛普及品飲。自唐開始,茶不僅獲得了命名,不再是一條小小溪流,經宋元明清,漸漸匯聚成一條食用、治病、養生、益神、悦性、靜心的文化之河,這是一條流淌高雅自然的大河,吸引着一代代文人士大夫流連吟詠,從功能性的飲食個案,漸漸成了經,成了道,成為詩,成為禮,成為國粹和文化,成為不分南北的無意識集體行為。這條茶湯之河,於是流經六朝而始生胎,流經三國漸成啟蒙,流經魏晉代南北朝而漸成風氣,流經大唐而達興盛,茶也從菜食、藥用躍升為暗含了民族精神文化的國飲之湯。一杯茶湯,不僅融入了天地日月菁華,也融聚了五湖百姓的潛意識,這就是中國茶,一片悲壯的樹葉,終於得到發現和崇拜,得到賦予和象徵,宛若陶瓷在被稱作CHINA一般,茶開始滋潤着這片土地的子民,他們在茶中找到了相通的命運故事和命運感覺,茶將他們緊緊聯結在一起,從而成為我們。這或許就是茶經久不衰的原因,從大俗流向大雅,又從大雅流向大俗,每一次流淌,都彙集了流經的山川日月的味道,承載了大地子民的心聲和腳印。

對於茶葉,我倒也願意相信它是一味中藥。中藥是中國傳統文化,飲茶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迴歸茶的本位,一方面以茶益神提氣強身健體,一方面以茶作為文化凝聚共識修身養性。前一陣,對茶素有研究的朋友寬夫先生請我品飲他研製的被他稱為全球第一款的熟紅茶。寬夫先生講究飲茶的每一個細節,到哪都提一個小小的箱子,裏面裝着一套茶具,一把玻璃濾壺,一隻分茶器,三隻青瓷杯,以備不時之需。他的茶產自毛里求斯,空氣、陽光、水分都屬絕佳,茶的基質自然也是極佳。據寬夫介紹,研製這款茶,是偶然得到英式紅茶的啟示,於是毅然從採礦業轉行,選擇將英法紅茶產區作為他新的事業基地。為了這款茶,他曾賣掉了所有房產,在毛里求斯購得兩千畝茶園,在他“三天養胃、七天改善睡眠”的宣傳中,我特意專注喝過一個星期,使我更加相信茶湯即是中藥,對於人體內平衡的調理,確乎有意想不到的功效。我想,茶文化流淌到今天,“食”的因素已經淡化了,“藥”的因子卻在我們的血管堅忍不拔地生長,和禮、藝、禪、道、性一起緩緩流淌,流淌在中國大地,蒸發為雲,落地為雨,滋養着官宦士大夫,也滋潤着五家外百姓。而今,我已養成上午飲綠茶、下午喝紅茶的習慣,也算是將茶的功能和茶的文化有所融通,對茶真愛而不獨溺,偶爾還能有一些偏得。

茶之所以稱為文化,其實是歲月的`打磨和沉澱。打陸羽《茶經》開始,漸有《茶述》《煎茶水記》《採茶記》《十六湯品》等茶書、茶詩,畫家們如唐伯虎的《烹茶畫卷》《品茶圖》,文徵明的《惠山茶會記》《陸羽烹茶圖》《品茶圖》等,漸漸形成“湯社”、“茶莊”、“茶館”一些品茶機構,上流社會處處流溢着茶香。民間則更是姿態萬千,有人遷徙,鄰里要“獻茶”,有客來,要敬“元寶茶”,定婚時要“下茶”,結婚時要“定茶”,同房時要“合茶”,第一次走孃家要“回茶”,喜事要“送茶”,茶在世俗生活中也漸成風氣。這種席捲大地的茶風,又促進了茶工藝在殺青、發酵、晾制等方面的變化,茶具的款式、質地、花紋也千姿百態。我一直在想,為什麼茶在那麼久遠的時間能形成一種席捲大地、經久不衰的文化,而今天太多的茶藝無論多麼繁複精美,大都卻只能淪為庸俗的商業?幾百年前的茶客,幾千年前的人們,其實和今天的我們一樣,內心都注重精神,只是那時介於公共精神產品的文化資源極其有限,市井百姓之間,於是在對茶的創造中享受了文化的滿足?是不是飲茶而聚,成為他們難得的一種精神生活,先民們於是在對茶的品飲中享受自然的恩賜?只是今天的我們,面對無限多的文化選擇時,大多快速的消費並忘記,再也難得吟出一首像樣的茶詩,再也難得畫出一幅像樣的茶圖,再也難得寫出一本像樣的茶經,倒是茶像若有若無的空氣,我們有着某種難以言説的依賴,甚至就是那種脣齒相依,卻又常常無視它的存在。

茶就這樣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底藴。毛尖、龍井、普洱、鐵觀音,藉助一片湖,一座山,一條河,以得天獨厚的地理,成為中國茶的中流砥柱。世人對茶分了黑白紅烏,又從工藝上分了生熟,從形狀上分了磚餅,從葉形上分葉末,單單是形態,已極為繽紛。文人墨客們又在品飲上不斷弄出一些意思,明代張源在其《茶錄》一書中提出“茶道”之説:“造時精,藏時燥,泡時潔。精、燥、潔茶道盡矣。”講究在事茶的過程,做到淳樸自然,玄微適度,中正沖和。張源的茶道追求茶湯之美、茶味之真,力求進入目視茶色、口嘗茶味、鼻聞茶香、耳聽茶濤、手摩茶器的完美之境。張大復則更進一層:“世人品茶而不味其性,愛山水而不會其情,讀書而不得其意,學佛而不破其宗。”其言下之意,品茶不必計較其水其味之表象,而要通過飲茶達到精神上的愉快,達到清心悦神、超凡脱俗的心境,以此達到超然物外、情致高潔的仙境,一種天、地、人融通一體的境界。然而,現今的茶卻不斷被放大功能,不斷被強行賦予種種文化意味,充滿了重金屬和煩躁之感。我對茶也越來越警惕,尤其是那些產自海拔較低、日趨規模化和產業化的茶園,那些茶樹本來矮小,在根部施放一些農肥化肥,本不算什麼怪事,非採摘期噴一點點農藥,或也能勉強忍受。我所警惕的,是茶農在採摘前,對着葉面噴施各種化肥,增加葉片的肥厚感和水分,使得稱重時更有質感。茶農確是因此多賺了一些錢,飲茶者卻要為此付出健康的代價。千百年來,還沒有哪個時候,對茶的商業文化手法有今天這麼純熟老道,繽紛到難以相信商家的標榜。對那些不知來歷的茶葉,無論多麼精美,也無論價格多麼高昂,茶客們已不敢輕易入口。

茶屬山茶,原本野生。我粗略查閲了一下,早在公元200年左右,《爾雅》中就提到有野生大茶樹。《本草綱目》記載:“山茶產南方。樹生。高者丈許,枝幹交加。”中國是茶樹的原產地已成定論。寬夫先生考證説,毛里求斯的紅茶,最早也由中國傳入,只是地理環境的改變,逐漸改變了茶的品性。和寬夫先生的交流,使我從茶的商業文化的綁架中跳脱出來,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茶。茶,一定屬於山茶科、山茶屬,如今,那些披着茶的外衣的菊花、牡丹、絞股藍、枸杞,也被我們寬泛地視為茶葉,實際上它們只是植物飲品,由其沖泡的算不上真正的傳統茶湯。現代植物學表明,山茶科、山茶屬植物在我國西南地區的高度集中,説明我國西南地區就是山茶屬植物的發源中心,當屬茶的發源地。西南地區羣山起伏,河谷縱橫交錯,地形變化多端,形成許許多多的小地貌區和小氣候區,在低緯度和海拔高低相差懸殊時,導致氣候差異大,使原來生長在這裏的茶樹,慢慢分置在熱帶、亞熱帶和温帶不同的氣候中,導致茶樹種內變異,發展成了熱帶型和亞熱帶型的大葉種和中葉種茶樹,以及温帶的中葉種及小葉種茶樹。有個多年的老朋友經營雲茶,他的茶葉基地在雲南臨滄海拔3500米以上的村莊,在他合作經營的茶園中,樹齡一千年以上的老茶樹有數十棵之多。這些千年老茶樹,粗到兩人合抱,樹大根深,不需要施肥也不必噴施農藥,單靠根深葉茂就已足夠養分,因而茶的品質極佳,被極好的朋友以一萬元三年的價格包下,每年自己去採摘兩次,三年可以收穫12餅茶。這樣的茶,是值得邀上三兩個至友,在陽台上談談風月,好好品一品,認真談談時間的。

前一陣時間,我到西湖邊的龍井茶園中小住了一段時間。那片茶園,藏匿在靈隱山的原始森林之中,曾經是一個小小的叫白樂橋的村莊裏的責任地,那裏居住的人,就是這裏的茶農。據説,有開發商看中它緊靠靈隱寺,出高價從農民手中將茶園收購,準備開發別墅羣,殊不知政府要保護生態,建設規劃始終不能獲批,拖了好幾年,只得將茶園以三分之一的價格轉讓給一家政府的園林公司。現在,這裏成立了茶葉合作社,茶園免費分包給當地已轉為居民的“農民”,任由他們自產自銷,不用上交什麼“份子錢”,只求保留那一片茶園的葱綠。閒暇的時候,我在村裏閒逛,見着“自產自銷”的招牌,就湊上去搭訕幾句,想找一款合適的龍井,一連幾天,不是稍感苦澀,就是過於清淡,沒有輕易下手。有個晚上,經由一個租住在村裏十餘年的熟人介紹,我去了一户茶農的家。茶農將剩下的茶全部拿了出來,有四種,明前春芽,穀雨茶,龍井新品種43號,龍井春茶。茶農一款一款地沏來,嘗過一遍,我立馬喜歡上龍井春茶的清而不淡,喜歡上新品種龍井43號柳葉般的漂亮身形,我也知道明前春芽的珍貴,可過嫩的芽湯汁過於清淡,總覺得配不上開出的數千元的價格。對淘到的兩款茶葉,算是滿心歡喜。閒居期間,早晚在茶園散步,有時從窗口眺望茶農在田間除草翻土,極是喜歡這種還未產業化的原始耕作,忽然就覺得這一片西湖龍井,雖然不是我的,卻是屬我們的,於是也可略算作我的了。

同去的家人也很喜歡這片茶園,聽説茶農都是免費承包,便也心生承包一畝兩畝的心意,卻被我一口否絕。此生無緣長住西湖,則要請人打理炒制,這茶葉一旦沾染上利益,虧損姑且不説,也便沒了情趣。像我等愛茶之人,只適合有一搭沒一搭地飲,真要自己有了一座茶園,怕是就要想着經營,想着怎麼能賺上更多的錢,人和茶之間,便不再那麼純粹。我忽然想起,就有一個熟人,幾年前在武夷山承包了數百畝山林,準備開發高山茶的奢侈品,每斤的企劃定價都在兩萬元以上,不想忽然政府緊縮“三公”經費,這茶也只好放下身段,試圖回到尋常百姓人家了。不知道這算幸運還是不幸。

衣食住行,少不了油鹽醬醋茶。想必,只有茶,在人的基本需求中是介於物質和精神層面的,是人對於物質需要基本滿足後通向精神的橋樑,它註定要從生存走向生活,註定要和儒釋道有所融匯,註定要詮釋時間之美,註定要像春風,吹過草原,吹過大地。這茶,是大自然對人的饋贈,不僅滋養着我們的軀體,也一代代滋養着我們的靈魂,滋潤我們的生活,凝聚我們的意趣。茶一旦和水融合,盛在潔白的瓷器之中,就在英語世界中找到了命名的TEA,和CHINA融合為一體,滋養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