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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老鄉長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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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們那裏的相鄰幾個村寨是一個鄉的建制,鄉政府就在那個叫涼水井的村子裏。鄉長姓張,身材高大,嗓音洪亮,是我們村裏的人,他家住在寨頂,按輩分我叫他外公。張鄉長是個急性子,接到去郎岱縣城開會的通知,立馬停下手頭的工作,站在辦公室外邊扯開喉嚨喊上一嗓子,帶着鄉政府的一羣幹部風風火火地上路,馬不停蹄地往縣城趕去。那個年代,我們村裏還沒有通公路,去縣城有九十多里路,走的是荊棘叢生的山路。張鄉長他們不怕苦累,高聲唱着革命歌曲翻山越嶺走村過寨,直到太陽落山才趕到郎岱縣城。

懷念老鄉長散文

那時候,我們鄉里沒有中學。十幾歲的父親只能離開爺爺奶奶,去舉目無親的郎岱中學讀書。父親上中學時,碰上糧食難關,吃了幾個月的汗菜,做夢都想着吃一碗白花花香噴噴的米飯。張鄉長去縣城開會,每次都會抽空去郎岱中學看父親。他知道父親吃不飽,就帶父親去飯堂吃飯,還給父親一些零花錢。幾十年過去了,父親一次次坐在家門口的光滑石墩上,深情地給我説:“兒呀,做人要懂得感恩,爸爸一輩子都記得張鄉長的恩情呀!張鄉長也是農村人,家裏的條件也不好,老老少少好幾口人就靠他那點工資養着。張鄉長去學校看我,買飯給我吃,給我零花錢用,那些錢是他從牙縫裏一分一釐省下來的.呀!”每次父親給我講這些陳谷爛米的事兒時,母親就會笑他:“哎呀,你的記性真好,幾十年的事情還記得那麼清楚,我的耳朵都聽出了老繭囉。”可我理解父親的心情,在那艱難的年月,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獨自在異地他鄉求學,在無助和困苦的時候,有人趕了幾十裏山路去看你,還給你買飯還給你錢花,怎能不讓人感動一輩子呢?

母親比父親小三歲,我們村裏沒有小學,她是去二十幾裏外的街上讀書的。村裏就幾個女孩去上學,母親她們揹着大米和油辣椒去學校,走坎坷的小路,翻越陡峭的大山,穿過幽深的山谷。途中有個地方叫馬槽灘,灘裏的水有幾米深,母親她們不敢大意,生怕掉進水裏,小心翼翼地挪動着腳步,不敢喘氣,手心裏全是汗水,濕漉漉的。看着村裏的孩子們上學那麼艱苦,張鄉長的心裏頭一點也不好受。為了孩子們讀書,他想到了修學校。鄉里沒錢,張鄉長召集父老們出工出力,挑石頭燒石灰挖地基,一羣種莊稼的漢子,用他們那結實的肩膀和粗糙的大手,熱火朝天地修起了學校。我的老家六盤水,有着“江南煤都”的美稱。可我們那個叫涼水井的村子,卻一點煤也沒有,每年正月初六過後,家家户户就去十幾裏外的煤窯裏挑煤,一個氣大力足的漢子,一天頂多挑得了兩趟煤。父老們為了少吃些苦頭,家裏養了馬馱煤。張鄉長家裏也養了一匹大馬,修學校沒錢買瓦片蓋教室,他把家裏的那匹大馬賣了。那匹大馬,是張鄉長家裏最值錢的牲口呀!學校修好後,村裏上學的孩子漸漸多了起來,有的學生通過讀書徹底改變了家庭和自己的命運!

張鄉長帶領父老們修好學校後,他覺得自己的文化不高,服從了組織的安排,讓出了鄉長的位子給那些有知識的年輕人,回家做了一個農民。張鄉長回村務農後,仍然熱心公益事業,帶領父老們修橋鋪路。父親在鎮上上班,負責文教、衞生方面的工作。我記得張鄉長喜歡來我們家找父親商量村裏的一些事情。一個七十幾歲的老人,也不用枴杖,利利索索地進了我家的院壩,扯開嗓子就喊起了父親的名字。父親聽到張鄉長的聲音,慌忙從屋裏迎了出來,搬凳子、倒茶水、遞煙葉。張鄉長過足了煙癮,喝了幾口茶滋潤喉嚨,咳嗽了幾聲清清嗓子,急着説:“有件事情我來找你商量商量,村頭的那座古廟,聽老輩人講是清朝雍正年間修的,前前後後還住過幾位和尚。年代久了,古廟破了,要是幾百年的古廟在我們這一代人的手頭倒了,我們對不起祖宗先人,也沒辦法向子孫後代交代。村裏的父老們自願出錢,打算請幾個匠人修修古廟。你給上級部門寫個報告,看能不能撥點錢,父老們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不忍心讓他們出錢呀!”父親點了點頭,打開抽屜取出紙筆寫起了報告。張鄉長嘿嘿地笑了幾聲,一臉滿足地咂起了葉子煙。

村小學在村頭的一座小山上,沒有鐵門,有些人經常趕牛去裏面吃草。還有一些遊手好閒的小青年,隔三差五就去學校裏鬧事,老師勸説幾句,他們還想動手打人。我上中專學校那年,八十高齡的張鄉長主動住進村小學的門衞室裏,負責看管校園,學校每月給他一點生活補助。張鄉長坐在學校門口,再也沒人去裏面放牛,那些小青年也不敢去鬧事。到了暑假,我們喜歡去村小學打籃球。來到校門口,看到張鄉長守在大門口,大家擔心他不讓我們進去。我來到他的面前,老老實實地説:“公公(外公),我們去裏面打籃球。”他點了點頭,爽爽快快地答應了。打球累了,我們就坐在球場邊的大樹下歇息。那幾棵大樹,是當年修學校時張鄉長親自栽下的。汗流浹背的我坐在大樹下,樹葉在風中一閃一閃地跳躍着,送來絲絲的涼爽。此時此刻,我想起了“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古話。口渴了,我們還去張鄉長的小屋裏喝水,他笑着説:“不急不急,慢慢喝,別嗆着。”

中專學校畢業後,我就來到了深圳打工,好些人好些事漸漸地模糊起來,慢慢地演變成了生活中的種種回憶。那年回家,無意中聽説張鄉長去世了,我默默地來到村頭的學校。學校門口的那間低矮的小屋,窗户沒有打開,木門上掛着一把鏽跡斑斑的大鎖。我輕聲地叫了一聲“張鄉長”,沒有人迴應。夜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在深情地訴説着張鄉長生前的那一個個傳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