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嫁衣的散文
珍兒把嫁衣疊好又展開，再疊好。偏偏那衣襟上的牡丹總是觸碰到指尖，針角細密，花朵鮮豔，好似剛剛盛開。一雙蝴蝶，起舞翩翩，呼之欲出。雙棲雙飛，纏綿悱惻。多像一對人兒呀，恩愛，成雙。
不忍心再看下去。珍兒，再次疊好。慢慢放到衣櫃子上，忽然，聽到奶奶在和老山爺説話，好似，奶奶故意放大聲，衝着珍兒屋子喊着：“珍兒，收拾一下就趕緊走吧，是你的都帶上，不是你的，丟下就行啦。趕緊走吧，今兒必須走。”
珍兒只是努動一下嘴兒，臉兒沉重，卻並沒有發出聲音來。再次看着那件紅嫁衣，捧到了胸口。一次次親吻着，一次次用嘴兒咬着那一朵牡丹花兒，長長地出一口氣：“軍兒，軍兒，軍兒呀……”
一下子跌坐在粧鏡前，仔細端詳着自己：眉兒彎彎，眼兒水靈靈，麪皮兒白淨淨兒，脣兒紅紅的，眉眼裏依舊是，透着青春氣息。卻為什麼，眼兒淚漣漣，人兒憔悴。
人兒依舊那麼美，心兒卻已似枯木。好半天，她回不過神來，夢中嗎？身後梳粧的人兒呢？彷彿就在昨天，那人兒還笑嘻嘻，為珍兒畫過眉兒，梳理過縷縷青絲。一切猶如夢境，一切又太匆匆，轉眼那人兒呢？再尋時，已不知去往何處。
此時，小小庭院，寂寂寥寥。低矮的屋檐在滴着雨滴，淋濕了的一雙燕子，躲在樑間。互相理着羽毛，互送着温暖，互訴互呢喃。綢繆，繾綣。
一池子的水，滿滿的荷葉兒。那是軍兒探家時，種下的蓮藕。此時依然是，一對並蒂蓮花剛剛出水，娉婷在雨裏，一對對鴛鴦一雙雙鯉魚，遊在在荷葉間。粉萏綠荷，紅鯉紫鴛，池水碧波。
惜時看時，那般快樂，如今再看。刺眼生疼，不禁淚水滴落。打濕衣襟，扯起衣袖拭滴淚，臉頰觸到哪一枚戒指，扎心一樣疼痛：軍兒，軍兒……
這又一聲低低呼喚，早已是驚濤駭浪。再也無法忍住，淚水忽然就落下了。珍兒已是難以自禁，再次扯起衣襟拭淚，又有看到衣襟角兒，一朵牡丹花，那花瓣間還留有軍兒的餘温。
軍兒別看是個男兒，不僅生得英俊瀟灑，脾氣卻也十分温柔。他還似個女孩兒一樣，伶俐手巧，從小就與奶奶學的，繡得一手好刺繡。要知道，奶奶就是靠着刺繡手工活，才將軍兒養大成人的呢。
很小的時候，軍兒沒有了父母，是奶奶把他拉把起來的。軍兒，也就從小喜歡牡丹，更是喜歡繡牡丹。一朵朵的，一枝枝，軍兒繡得牡丹，好似剛剛盛開似的，明麗鮮豔。軍兒説過的，那牡丹，就似美好生活，鮮活，美滿。
沒有參軍前，軍兒就和珍兒一個村子裏住着。兩個可謂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珍兒從小就喜歡和軍兒一起玩耍，一起上學，一起寫作業，一起幫着奶奶忙繡活兒。一個幫着穿針兒，一個幫着引線兒。一塊糖分着吃，半張餅也要你一口他他一口。倆個蛙兒形影不離，幾乎沒有分開過。
珍兒初中畢業，沒有再讀高中。珍兒本也喜歡針針線線兒，自己開了一個裁衣店，就在本村村頭上。軍兒讀到高中，畢業就去參軍去了。軍兒一走，家裏就只剩下軍兒的奶奶，因為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需要照顧，珍兒就搬過來住着照顧着。
轉眼幾年過去了。軍兒就要轉業回來了，春天，奶奶生病時候，軍兒回來探親，特意與珍兒領了結婚證。就只等着今年年底，軍兒轉業一回來，倆個人就辦喜事了。
珍兒別提多高興了。還有奶奶，天天數算着日子，什麼都準備好了，日子也定下來。奶奶逢人就説：“這下好了，我就是到了土底下，也好跟軍兒爹孃好交代了。總算是，把軍兒養大成人了，成家立業了。”
村人們也都高興的説：“是啊，是啊。軍兒真有出息，珍兒也是咱們從小看着長大的。他們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珍兒這孩子，錯不了的。您老呀，就等着享福吧。”
可是，軍兒卻在一次部隊執行任務時，犧牲了。珍兒想到這裏，竟然，止不住淚水，低低抽泣起來。此時，老山爺繼續勸着奶奶：“軍兒才走，你就攆着珍兒離開，我看不太妥，不如再等一等，等一段日子，再説，行嗎？”
“不中！一天也不等。”奶奶堅定又很霸道地説，然後，又衝着珍兒住的屋子喊着：“珍兒，你今天必須走。搬出我的院子去，我是不想再見到你，我想清靜呢。你聽見沒有，立馬走吧，啊？！”
“不！我絕不會搬走的。這就是我的家，我哪裏也不去。奶奶，您老就別再攆我了，我是那也不會去的。”
珍兒，看了看那件紅嫁衣，她堅定的説着。不知什麼時候，村裏人站了奶奶家一院子。村裏人聽説軍兒奶奶才走了，奶奶就往外攆珍兒，就趕過來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當村里人聽到奶奶衝着珍兒説那些話時，也都對奶奶很是不解，這軍兒在部隊上犧牲了，可是珍兒必定是和軍兒領了結婚證的，也就是軍兒的人了。你老了，不管咋樣，還有珍兒在身邊嘛，咋還往外攆呢？糊塗了嗎？
老山爺敲着煙袋鍋子，在炕沿上，他對着軍兒奶奶喊着：“我説，老姊妹，你是老糊塗了嗎？珍兒多好呀。軍兒才走了，你就往外攆珍兒，你這是咋啦嘛？”
“我沒咋呀，我就是看着她心煩，我不想看見她。她沒有過門呢，不算是軍兒的人，我要她趕緊走。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她珍兒該嫁人嫁人，該咋生活咋生活，從前的事兒，就當是沒有發生過。”説着，就強支起身子，下到炕下，去趕珍兒。
老山爺立刻拉住奶奶，氣呼呼地攔在其間。珍兒，已經站在門口，她抱着她的那件牡丹紅嫁衣，一雙紅紅的眼裏，閃着淚花花兒：“奶奶，您説我沒有過門，不算是軍兒的人，我今天就穿上這紅嫁衣，就過這個門了……”
老山爺看着珍兒，心裏一酸，也落下淚來。才發現院子裏站滿了村裏人，還有珍兒的爹孃也在其中。珍兒的爹孃，知道珍兒的性子，也理解珍兒的做法，珍兒已經很傷心，很不幸了，珍兒怎麼選擇她的生活，爹孃都不為難她的.。珍兒當着村人當着自己爹孃的面，她將紅嫁衣穿在素服外，端端的來到庭院裏。
奶奶也由老山爺攙扶着來到庭院。庭院裏的一藤薔薇花開豔麗刺眼，荷花也含着露珠兒，娉娉婷婷。鴛鴦鳥兒在荷葉間，發出低低嗚咽。珍兒先是給自己的爹孃跪下：“爹，娘，珍兒不孝，讓爹孃為兒擔心了。”珍兒娘立刻攙扶起珍兒，珍兒爹也圍上前，一家三口抱頭哭泣。
然後，慢慢跪在奶奶面前：“奶奶，爹，娘，村裏的老少爺們，大娘嬸子叔叔大爺，可以為我珍兒作證，我今天就過門了。就是軍兒的媳婦了，軍兒沒有完成的事兒，我來完成，軍兒沒有做完的事，我繼續去做。軍兒，軍兒，你沒有走遠，我知道你在看着我，軍兒，你放心吧，我來養咱奶奶，嗚嗚……”
“傻孩子，俺那傻孩子。奶奶的心思你是一點也沒懂呀。你快起來，趕緊回家去吧，你這不是害了自己一輩子嗎？咋就這麼傻呀，珍兒……奶奶可不願意連累你呀，俺那好孩子。”
珍兒哭着抱住奶奶：“奶奶，軍兒犧牲了，可您還有我呢。從今後，您就把俺當親孫女吧，俺養你的老。您就放心吧，我是一步也不會離開這個家門的，不會離開奶奶您的。退一萬步説，我就算是走，也要帶着奶奶您的……”珍兒已哽咽，再也説不出話來。
周圍的人，都看得淚眼婆娑。大家這才明白了奶奶的用意，是不想拖累珍兒，想讓珍兒再嫁個好人家。而珍兒呢，又怎麼能捨得下奶奶呢，她那麼愛軍兒，她那麼愛這個家，更是要替軍兒，完成軍兒沒有完成的一切。
一隻只鳥兒，忽然從遠方飛來，又飛遠。幾天後，珍兒，將紅嫁衣，再次疊好後，她將它埋在軍兒的墳前，她要它陪着她的心愛的軍兒。
立在軍兒墳前的珍兒，默默地低語：“軍兒，珍兒依舊，愛依舊，珍兒永遠是你的珍兒。”淚水在珍兒俊俏的臉上靜靜滴流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