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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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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蓮


  一進門就聽到母親的抱怨聲:“老東西,叫你上菜園整點菜,你走不動,喘不過氣來,卻能到南平塘挖黑泥。別跟我説累,累死也活該……”
  
  “媽,又在責罵我爸。”我放下手中的東西笑説。
  
  “你看他累得那個熊樣,不罵他嘴都癢癢。”母親邊收拾東西邊嘟囔着。
  
  我進了裏院,抬頭一看,父親滿面紅紫,大汗淋漓,正依靠在門邊上大口地喘着粗氣,半袋子黑泥歪倒在一邊,滲出一地黑水。
  
  我朝他擠了擠眼睛,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我知道他是為了那缸蓮花的養肥,才費事巴力到四五里遠的南平塘雲挖新鮮淤泥,年年春天都如此。
  
  “爸,你不要命了嗎?氣都不夠喘,還去挖泥!以後這個事交給我弟去做吧。”我也迎頭責怪了他幾句,因為看他喘得實在厲害,任憑那蓮花再怎麼美麗招人也必須勸止他。
  
  從我18歲那年,爸就在院子裏用石缸養蓮,到如今已經30年了。年年都把那一缸蓮花養得碩大豔麗,人見人愛,鄰居們見了,都説老安頭養蓮養出精來了。每當此時,他就嘿嘿地笑着,手不停地摸着鬍子拉茬的下巴,好不得意。
  
  爸愛蓮如子,春天要給它更換新鮮淤泥,夏天要給它搭起涼棚遮陰避雨,冬天還要紮了草簾子將它包裹起來,防止凍壞了它的老根。
  
  我爸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他在田地裏幹活,一輩子與泥土打交道,説話辦事也樸實得像泥土一樣。
  
  他説,土地是個寶,萬物土中生。
  
  他説,莊稼4最公平,你付出多少心血,它回報你多少食糧。
  
  他還説,土豆,花生,芋頭,大姜,在人看不見的地下長果實,比人實誠,人在人看不見的地方使壞心眼。
  
  我認為他説的最經典的一句話,還是那句與蓮有關的話。他説,藕深埋在淤泥裏,修行着蓮花的清香,人在目光底下,卻動着暗黑的念頭。
  
  我爸,一天書房都沒進過,他靠自學認了字,讀了許多歷史書,把個中國歷史講得頭頭是道,哪朝哪代的清官念官的事,他記得最清楚。不過他除了講給我兄妹三個聽,再就是經常講給那些坐在鎵門口曬太陽的老頭聽了。
  
  閒暇時,他也會畫上幾筆畫。畫貓,畫狗,畫牛羊,畫玉米懷抱着金黃的娃娃笑得鬍鬚張揚,最拿手的就是畫老農伴着牛沐着夕陽回家的場景。
  
  我爸由於有點文化,為人也實誠,並且打得一手好算盤,早些年一直在生產隊裏幹會計、保管員等活計。那些年幹這兩樣活計,大的好處撈不着,記工的時候多描幾個工分,分糧食的時候多添幾斤糧食,那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情,可是,即使是這樣一指頭蓋點好處,我爸也沒給過家裏人。那時,鄰居二丫的爸在另一個生產隊當保管,我和她一起玩的時候,看她兜裏不是揣着紅彤彤的花生米,就是裝着噴噴香的花生餅,邊玩邊吃,饞得我口水直流。回家便對我爸説,“爸,你能不能也在倉庫裏裝把花生米給我吃?”“不能,那是明春的種子,是大夥的口糧,我拿給你吃了,你嘴裏會長蟲子的,我心裏會長毛的。”
  
  哎,我爸就這樣,村裏人都説他是個老實厚道的人。我媽心平氣和的時候,也會由衷地感歎:你爸這個人,跟着他享不了大福,但也心裏踏實,一輩子都不會給你闖禍。
  
  午飯端上桌的時候,你就着新鮮小魚,喝了兩杯小酒,興奮勁上來了,話匣子又打開了,跟我拉起了村裏競選支部書記的事。沒想到一扯到這一話題上,我媽就氣不打一處來了,打斷了我爸的話,氣呼呼地向我訴説起我爸幾天前做的蠢事
  
  幾個年輕人竟選支部書記,背地裏都在花錢拉選票,我爸是村裏50個黨員之一,自然也在被拉之中。姓葛的小夥子送了200元,説,二爺,我們是多年的老鄰居了,你是看着我長大的,別忘了投你孫子一票。我爸把錢當面給人推回去,説,咱村這個爛攤子你收拾不起來,我不會投你的票,你也別花錢去拉別人的票了。姓許的小夥子,辭了城裏的工作回村參加競選,託人送給我爸300元錢,説,選上了還會主到市裏的大酒店吃上一頓,我爸當面拒絕人家遞上來的錢,説,我選他,是因為他有這個能力,不是300塊錢的事。
  
  我聽了後,故意笑了説:“爸,你是夠傻的了,到手的錢都不要,不要白不要。”
  
  爸筷子一放,抹了一把嘴,嘿嘿地笑了。
  
  等我收拾好餐桌,坐在門口歇息時,他已經在院子裏鼓搗起他的蓮花缸了,陳土挖出來,新土填進雲,藉根小心翼翼地坦在新鮮的黑泥裏,攥着兩手烏黑的泥巴,費力地直起腰來,大口地喘息着,汗珠滾滾落下,卻一臉的滿足。看着他疲勞卻快樂的樣子,我猜想,或許他已經在淤泥裏聞到蓮花的清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