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的守望者心情日誌

下了一整天的雨。

傍晚的時候，褪了色的陽光依着遠處的山巒，透過窗兒，在房間裏留下俏皮的影子。微涼的晚風靜默在如水的夜色裏，恬淡，閒適。

忽然，三兩聲稀疏的夜鶯飛過耳畔。

“三黃三割，豌豆拔割”， 六年了，這裏，第一次聽到。我急切地奔向窗邊，搜索着眼前的一切，希望能找回這個在異鄉帶給我驚喜的感動。無奈城裏的夜太大，縱是華燈溢彩，也難以照亮一隻也許只是過客的鳥兒。南方的夜，在夏雨的浸潤下瀰漫成一張千思萬緒的網，它或許已與這萬家燈火一樣在迷茫的溼氣裏消融了吧。

夏至未至。“三黃三割，豌豆拔割”是秦巴山地關於芒種時節特有的音符。油菜收割之後，天氣一天天熱起來，麥穗隨着麥芒成長一天天飽滿。過些時候，某個薄暮，一聲清脆的問候恰似晚安的百轉千回送來一個時節的禮物，整個麥田由墨綠漸變成金黃。在山裏長大的孩子知道，這聲音，是農家人用辛勞、汗水和期盼演奏成的最幸福的樂章。 小時候，洗完澡，在院子裏乘涼，因爲好玩兒，總喜歡在夜鶯啼叫完“三黃三割”後，緊跟其後喊出“豌豆拔割”，一遍一遍重複，樂此不疲。直到有一天，因爲好奇，向母親問出：夜鶯爲什麼要叫“三黃三割，豌豆拔割”？

母親是用這樣一個故事滿足我的好奇心的：從前有一戶人家，因爲錯過了農時，耽誤了小麥收割，直到後面的一場雨，使整個麥田顆粒無收。他們因生氣病了一段時間後便死去，後來變成了鳥兒，在每年麥子和豌豆成熟時候一遍遍啼叫“三黃三割，豌豆拔割”，告誡人們不要等莊稼全部成熟再去收穫，而耽誤農時。因爲年少，雖似懂非懂，但卻很憐憫這樣的一隻鳥兒，因爲錯過一季莊稼而成爲永遠的麥田守望者。也因爲年少，從沒管過是怎樣的失望會讓一家人因爲一季莊稼沒有收穫氣得一病不起，更沒有想過人死後是否真的會變成鳥兒。直至今日，唯有一點被證實是正確的：芒種時節北方的很大一部分地區都是怕雨的。農家人一年的勞作，收成全押在這幾天。遇上一陣雨，特別是像貴陽這種下起來漫長的不知什麼時間是個盡頭的連陰雨，未收割的麥子、豌豆會黑黑得發黴，剛收穫尚未曬乾的糧粒也會發芽，下雨，像是在莊稼人焦急的心頭火上澆油。

秦巴山地，多崎嶇，不能用現代化的收割機集中收割，在整個小麥成熟的季節，秦巴山地的莊稼人都只能“刀耕火種”式地忙碌在金色的麥田裏。早上天剛矇矇亮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拿着一把鐮刀出發在田埂上。也因如此，小學時，每當我去學校路經麥田邊時，他們早已割了好大一片。於是，他們什麼時候起牀便是那個季節常縈繞在我腦子裏的問題。記憶裏，村子裏人家很多，大家親似一家，互幫互助，其樂融融。我家有幾片地，也會在上年的九、十月左右種上三兩塊小麥。那時候，父親多在外地工作，從播種、施肥、除草到收割大部分的流程都由母親一個人完成，農忙時節，父親會回家幫忙。等村小學放農忙假的時候，我也會穿梭在麥田裏“幫忙”。那時候，還不會煮飯，只是在一些烈日當頭的時候，去地邊送點水，或拿着家裏已經廢棄的鐮刀，人模人樣地割上幾把麥子。最忙的要數打麥子了，當然也屬小孩子們最喜歡的程序了。收割完的麥子全彙集在稻場裏，村子裏的街坊鄰居全都會過來幫忙，他們會帶上和我們年齡相仿的孩子，我們一起在機器的嘟嘟聲中，在大人們新壘的麥草垛子上盡情大鬧。麥垛子一般會依大樹而建，會壘好高好高，我們總會不知疲倦地爬在最頂端，彷彿伸手就能夠着樹葉就能感受到長大了的幸福。

是的，小時候，都是盼着長大的，就像長大後總盼着回到小時候。

可是，時間就是這麼美妙的東西，曾經盼望的長大，真的會在有一天不期而遇的到來。我不知道從初中到高中這一階段的經歷是不是出奇的相似，相似的那麼無味兒，直到今天再回憶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其間任何有關麥田記憶了。只知道最後一次，再如此近距離地遠望麥田的時候，我已經高三。因爲退耕還林，那時候村子裏麥田已經很少，難以看見一大片一大片完整的金黃色了，我家是很少中的一部分。高考鄰近，麥田也一天比一天變得金黃，轉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麥子收穫季節。父親請了假從外地回來陪我高考，幫我選學校填志願。母親是個地道的`莊稼人，沒讀過幾天書，她知道不誤農時，更知道對於一個農村孩子來說高考關乎女子的未來。那一年，在村子裏其他人家都已經收割完麥子的時候，他們爲了照顧好我高考，我家的麥田由金黃變的更黃。

又是一年高考時，距09年高考六年整。六年的時間，我把高考前變成高考後，爲了照顧我們姊妹上學，他們從麥田邊搬到了學校旁。當自己從一箇中學畢業生變成一個走上工作崗位的職場新人，從孩子終於長大成了大人。他們卻從幸福的麥田守望者變成辛苦的工人，從壯年人漸變成蹣跚的中老年人。金色的麥田也好像只留存在記憶裏了，瘋長的野草像時間一樣拼命的荒蕪着生命的年輪。但一直沒變的是，就像夜鶯守護着麥田，父母守護着我們。不同的是，曾經，我以爲，對於莊稼人來說，麥田是他們永恆的希望，直到金色的麥子全部收穫回家，他們纔是真正喜悅的。其實，子女對於父母，無關收穫與否，那一片賦予給金色麥田的燦爛希望本身就是他們最大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