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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生病時業餘寫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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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史鐵生生病時業餘寫的日記

把身體比作一架飛機,要是兩條腿(起落架)和兩個腎(發動機)一起失靈,這故障不能算小,料必機長就會走出來,請大家留些遺言。

躺在“透析室”的病牀上,看鮮紅的血在“透析器”裏汩汩地走——從我的身體裏出來,再回到我的身體裏去,那時,我常彷彿聽見飛機在天上掙扎的聲音,猜想上帝的劇本里這一幕是如何編排。

有時候我設想我的墓誌銘,並不是說我多麼喜歡那路東西,只是想,如果要的話最好要什麼?要的話,最好由我自己來選擇。我看好《再別康橋》中的一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在徐志摩先生,那未必是指生死,但在我看來,那真是最好的對生死的態度,最恰當不過,用作墓誌銘再好也沒有。我輕輕地走,正如我輕輕地來,掃盡塵囂。

但既然這樣,又何必弄一塊石頭來做證?還是什麼都不要吧,墓地、墓碑、花圈、輓聯,以及各種方式的追悼,什麼都不要纔好,讓寂靜,甚至讓遺忘,去讀那詩句。我希望“機長”走到我面前時,我能鎮靜地把這樣的遺言交給他。但也可能並不如願,也可能“篩糠”。就算“篩糠”吧,講好的遺言也不要再變。

02

有一回記者問到我的職業,我說是生病,業餘寫一點東西。

這不是調侃,我這四十八年大約有一半時間用於生病,此病未去彼病又來,成羣結隊好像都相中我這身體是一處樂園。或許“鐵生”二字暗合了某種意思,至今竟也不死。但按照某種說法,這樣的不死其實是懲罰,原因是前世必沒有太好的記錄。

我有時想,可否據此也去做一回演講,把今生的懲罰與前生的惡跡一樣樣對照着擺給——比如說,正在xx着的官吏們去做警告?但想想也就作罷,料必他們也是無動於衷。

生病也是生活體驗之一種,甚或算得一項別開生面的遊歷。這遊歷當然是有風險,但去大河上漂流就安全嗎?不同的是,漂流可以事先做些準備,生病通常猝不及防;漂流是自覺的勇猛,生病是被迫的抵抗;漂流,成敗都有一份光榮,生病卻始終不便誇耀。

不過,但凡遊歷總有酬報:異地他鄉增長見識,名山大川陶冶性情,激流險阻錘鍊意志,生病的經驗是一步步懂得滿足。發燒了,才知道不發燒的日子多麼清爽。咳嗽了,才體會不咳嗽的嗓子多麼安詳。

剛坐上輪椅時,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豈非把人的特點搞丟了?便覺天昏地暗。等到又生出褥瘡,一連數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着,纔看見端坐的日子其實多麼晴朗。

後來又患尿毒症,經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懷戀起往日時光。終於醒悟:其實每時每刻我們都是幸運的,因爲任何災難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個“更”字。

03

坐上輪椅那年,大夫們總擔心我的視神經會不會也隨之作亂,隔三岔五推我去眼科檢查,並不聲張,事後才告訴我已經逃過了怎樣的兇險。人有一種壞習慣,記得住倒黴,記不住走運,這實在有失厚道,是對神明的不公。那次擺脫了眼科的糾纏,常讓我想想後怕,不由得瞑揖默謝。

不過,當有人勸我去佛堂燒炷高香,求佛不斷送來好運,或許能還給我各項健康時,我總猶豫。不是不願去朝拜(更不是不願意忽然站起來),佛法博大精深,但我確實不認爲滿腹功利是對佛法的尊敬。便去燒香,也不該有那樣的要求,不該以爲命運欠了你什麼。

莫非是佛一時疏忽錯有安排,倒要你這凡夫俗子去提醒一二?唯當去求一份智慧,以醒貪迷。爲求實惠去燒香磕頭念頌詞,總讓人擺脫不掉阿諛、xx的感覺。就算是求人辦事吧,也最好不是這樣的邏輯。

實在碰上貪官非送財禮不可,也是鬼鬼祟祟的纔對,怎麼竟敢大張旗鼓去佛門徇私xx?佛門清靜,憑一肚子委屈和一沓賬單還算什麼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