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深深的記憶日誌

夜深了，我卻越來越沒有了睡意。腦中不知爲何，回想起了母親的種種，想起了曾經的酸甜苦辣。

母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可是在我眼裏，母親與其他母親卻完全不同。她沒有她那輩中人許多的狹隘，卻一直有着理智的善良。

不知從何時起，母親就開始扮演着我人生前半部分中引導者和支持者的角色。至今我都深深地感謝和佩服母親。五歲我開始進入當時稱之爲“學前班”的班級學習。那時候什麼都不懂，也正因爲如此，才更容易受身邊的朋友影響。而母親則決定在我的意識中培養一種誠實守己的因素。

她給我講了小孩偷隔壁雞蛋，他母親知道後不及時制止，反而鼓勵，最後小孩發展成小偷而鋃鐺入獄故事。講完後母親告訴我，不管今後遇到什麼情況，無論價值大小，都不能選擇偷竊。而我也深深記住了這個故事的前前後後。學前班讀了一年，期末考試了。成績出來後，我看到，語文36分，心中默喜了一下。然後翻過卷子，數學0分！當時我頭腦懵了。我知道，回去要挨批了。我清楚記得，那天下着小雪。

剛回到門口，我一下倒在地上開始哭了，目的就是免除被批評的“厄運”。看似我的伎倆得逞了。母親笑了，然後扶我起來，拿起卷子看了起來。之後開始安慰我，如今已記不得安慰的話了。等我不哭了，母親開始嚴肅起來了，她拿出我的卷子，翻開到數學那一面，從第一題開始講起（母親是高中文化）。

我記得卷子上有這樣的一類題，就是將一個數分成兩個數相加，我需要做的就是減法。但是直到母親給我講解之前，我都不直到這個題目是要我做這些。而母親在給我講解完每一道題並確定我弄懂後，都會生氣地說“這題有這麼難嗎”。而我反觀這試卷，確實不難。可是我至今多不知道爲什麼我當時就是考了0分。從那以後，我知道，我必須把考試分數提起來。也許是因爲這次考試成績，父親和母親讓我繼續讀一年學前班。而這一年的考試，我基本都是滿分。

母親是一個要強的人，因此她希望她的兒子也是這樣，不能窩囊。而我的性格比較內向，膽子比較小，用母親的話說，就是“褲子包的”。母親經常告訴我，要活潑一些，膽子大一些，可是我就是沒什麼改觀。記得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暑假裏，我家門前可以盪鞦韆。同村的一個小朋友跟我一起玩。他蕩的時候把我碰到了，我哭了，他走了。正好母親從外面回來看到我在哭，便問我什麼事，我告訴她了，她二話說就去找那個小朋友了。

我心裏頓時高興了許多。我等着她回來，以爲她會安慰我。可是母親一回來，就皺着眉毛：“你怎麼這麼褲子包啊？他打你你就不會還手？就知道哭？難道你打不過他？”我聽了心裏很委屈，心想你兒子受欺負了，你怎麼還說我啊。可是我也知道，母親的話裏也透着心疼。我也怪自己不爭氣。

我記住了，不管怎麼樣，以後在外邊不能白手氣。說到這，我又想起了小學四年級的一件事。那時候，隔壁家有個親戚的小孩寄宿。那小孩很調皮，經常被隔壁阿姨教訓。一次在學校，我跟那小孩起衝突打起架來。他把我的衣服撕開了。回到家，我告訴了媽媽，媽媽覺得我受欺負，就找隔壁阿姨說明了情況。很快隔壁傳來了那小孩哇哇的哭聲。我以爲媽媽會安慰我，就像曾經我以爲的那樣。可是母親還是那熟悉的話，我也還是那相似的心情。我也告訴自己，決不能再讓外人欺負自己！

然而，母親並不是只有否定。相反，母親對我的肯定要遠遠多於否定。也許是因爲讀書多一點的原因，母親一直鼓勵我們姐弟四個要好好讀書。父親有三個親兄弟，大伯家的大哥大專畢業。在那個年代，可以算說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而母親在我還沒進學前班之前就一直用大哥的例子來引導我。

但是，母親並不是明說要我怎樣怎樣，每次都是問我“想不想讀書”，“想不想考大學”。而我的回答則是“跟大哥一樣要考大學”。其實，在那個時候，我心裏並不知道大學到底是什麼。但是我知道，這是母親想讓我去的地方，那麼我就應該努力去做到。而看到母親那欣慰的眼神，我覺得我一定要考上大學！若干年後，我考上了武漢一所211重點大學。爲此，母親一直引以爲豪。

母親對自己的肯定貫穿於我的整個生活當中。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家裏種了茶葉需要採摘。由於面積較大，需要請人採摘。那時候按照重量付錢給採摘的人。當然，我是沒有“工錢”的。但是，我不希望我比別人幹得慢（其實在母親告訴我之前我並沒有意識到我有這種想法，或者說我並沒有刻意去想過爲什麼我會那麼不願意落後）。

記得有一次採摘到一半，母親讓我回家取水給大家喝，我很委屈，因爲那樣我會比別人採得少，於是很不情願。但是還是去了，母親也就沒說什麼。晚上的時候，母親跟我說了這件事，她表揚我說我很有進取心，不願落後別人。她也很喜歡我這種性格。聽了母親的評價，我很開心，之前的那些委屈也煙消雲散了。直到後來，我也刻意去保持這種品質，當然，不是爭強好勝的那種風格。

記得小學的時候，家裏承包了幾年的魚塘。由於釣魚對養魚利益存在很大的威脅，我們是不允許在別人在池塘釣魚的。有一天，我閒着無事，突發奇想，便想着畫一些禁止釣魚的告示。我是這樣畫的：在池塘旁邊的楊樹主幹上面，寫着禁止釣魚，否則，後面畫了一個折斷的釣魚竿。母親不知怎麼看到了，我離開後她去看了一下我在幹嘛。後來就告訴我，這個畫得很好，很有創意。其實我覺得畫得就那樣，但是母親的肯定讓我覺得確實可能很不錯……

母親的肯定還有很多，而在生活上支持我的就更多了。我比較喜歡搗鼓東西，嘗試新花樣。我做過電動汽船，拆過收音機，如此種種，母親從來不阻攔我，反而時不時會鼓勵我。而在掙錢上面，母親尤是如此。記得那時候有人買一種樹籽。需要從樹上砍下細枝後採摘下來。那個時候我特別上心，雖然掙的錢不多，但是興致從來不減。

很大的原因是母親的支持。我記得母親說過這樣的話：“那些掙大錢的人不管什麼時候都能想到掙錢的辦法，也有掙錢的慾望。”我知道，母親並不是指望我能掙多少錢，而是希望我培養這種掙錢的慾望。也許正是因爲這些經歷，在小學四年級的那段時間，我才能堅持那麼久地弄鱔魚賣。那時候鱔魚10多塊錢一斤。而弄鱔魚的餌是蚯蚓。這本身就是很髒很累的活，每天都得挖好多蚯蚓。

還得傍晚下黎明收。那時候父母除外打工，我們姐弟四個都在上學，家裏經濟十分拮据。可是我並不擅長弄鱔魚，每天只能弄到二三兩，有時候甚至就弄到一條兩條。運氣好可以弄個半斤一斤。由於在夏天，外面稻田可能由蛇什麼的，並不安全。叔叔嬸嬸看我每天這麼辛苦又弄不到多少錢，還不安全，就勸我不要弄了。

我也不說什麼，但是依舊堅持着。因爲我知道，只要能弄到一條，我就不會放棄。大姐在讀初中，每星期需要五塊錢左右的生活費。每次把弄到的足夠的生活費給她的時候，我心裏都非常自豪，真的'很自豪。而那個夏天，我一共掙了100多塊。想到這些，我覺得這些天受的那些苦真的一點都不算什麼。我現在也不知道爲什麼我當時就堅持了那麼久。現在想想，母親的影響也許是最大的因素。

母親很開明，她從沒有因爲我是家裏唯一的男孩而寵我。相反，在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告訴我，不管有什麼好東西，一定要記得跟姐姐們分享，不能吃“獨食”。這種觀念母親從沒有停止過。從小到大，母親也沒有因爲“心疼”我而不讓我做農活。相反，無論做什麼，只要強度適合，母親都會帶着我們姐弟四個一起做。記得初中的時候，母親還憤憤不平地跟我批評村裏一個母親重男輕女。記得母親這樣說：“她自己也是女的，那麼重男輕女不是在作踐自己嗎？”而這些話，在我懂事前，母親是從來沒說過的。

母親很注重我們的教育。她也知道在相應的階段讓我們瞭解相應的事情。初中畢業之前，母親從來沒有跟我講過其他家的是非，只是一直在用她認爲的正確的觀念來影響我，更加側重於我的自我修養的養成。而高中畢業之後，母親開始逐漸提到一些人性的自私和貪婪。她也開始講一些自己親身經歷，那些經歷讓我知道，即便你真心對別人，也不一定就能得到別人的真心。其實我知道，母親是覺得我已經有了自己對事物的判斷能力，纔會跟我講這些事情。

而我也知道，上一代人的事情應該留給上一代人去解決，我們作爲晚輩，還是要用晚輩該有的態度和方式去跟他們接觸。其實，人性的自私我在小學的時候就有體會的。記得在一個收穫花生的季節，我有幾天一直幫一個小夥伴家裏摘花生。有一天阿姨告訴我們，說等賣冰棍的來了，給我們買冰棍吃。我們聽了當然很高心，也盼着賣冰棍的早點來。可是等了好幾天都沒來，我有點小失望。不過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不就一根冰棍嘛。

但是一次阿姨不在，小夥伴聊天聊到了前一天吃冰棍的事情。我當時一想，我那天也在幫忙啊！這時候我才知道，阿姨原來並沒有想買冰棍給我，這只是讓我繼續幫忙的一個誘餌。我當時真的很傷心，說實話，我並不是傷心沒有遲到冰棍，而是阿姨的做法讓我很心寒。我幫忙併不是爲了吃那所謂的冰棍，你又何苦這麼算計？然後我就沒有再去幫忙了，我覺得真的不值得。這個時候我覺得自己被欺負了，可是我又做不了什麼。心裏很委屈，可是又不敢跟母親說。因爲我擔心母親也會覺得不開心。經過這件事，我也開始留個心眼了，不那麼傻傻地對待別人了。

高中之後，由於在縣城，我回家得少了。而每次回家跟母親聊天也更多了。可是，高二的一天，母親查出了患有糖尿病。我當時對糖尿病並沒有太多的認識，但是母親的身體卻是越來越差了。到高三的時候，已經不能做農活了，但是基本的生活還是可以自理的。也許是因爲這一點，我也一直並不覺得母親身體會變得更差。更重要的，母親在我們面前一直都很樂觀，也很有精神。這樣我一直過完了自己的高中和大一。

然而，大二的時候，母親開始做透析了，每週一次。而直到這個時候，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母親會怎麼樣，我一直覺得，母親會一直好好的。雖然在高三的生物課上，生物老師也提到過透析是解決血液病的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大一寒假期間，由於父親很忙，我一直陪着母親去透析。母親給我的感覺是非常虛弱，但是卻也一直很樂觀。在病房裏，我見到了很多一樣的病人，年輕老者都有，但是我一直告訴自己，母親一定會比他們的幸運的，因爲母親是這麼的善良。然而，老天卻依舊沒有給母親機會。在六月的一天，父親打電話給我，讓我回家，母親可能堅持不了了。

我聽了後，眼淚一下流出來了。急忙收拾衣服，準備回家。室友看到我落淚，問我發生什麼了，可是我根本無法去跟他解釋什麼了。晚上12點鐘，我感到家裏，可是看到只有母親安靜的面容。那一刻，我知道，母親再也不會對我笑了。我一下痛苦起來，也不管家裏還有外人（做壽衣的）。我恨老天，母親爲了我們四姐弟，受了那麼多苦。就快要熬出來的時候，卻帶走了她。我恨老天，讓母親養育了我們四姐弟，卻讓她離開之時沒能看到我們任何人最後一眼。

我恨老天，在我即將有能力盡孝之時，卻讓我的一個至親不在了。我越看着母親的面龐越傷心，越哭越厲害。四嬸見狀，過來安慰我說不要哭了，你父親聽了心裏更難受。可是，我哪裏停得下來，這是我最親最親的母親啊，這是養育了20多年的母親啊。最後，不知多久了，我苦累了，便停了下來。這時候父親告訴我，母親在透析的時候腦溢血，不知道怎麼回事。醫生說救不過來，父親希望母親能回到家再離開，便將母親送回了家。

父親告訴我，母親回到家堅持了四個多小時才走，我知道，母親一定是希望能看到我們幾個最後一眼才能安心離開，可是我還是回來晚了。聽到這，我經不住落淚了。喪事辦完後，我回到了學校，一切也慢慢回到正軌。我也知道，離開對於母親來說，可以說算是結束了痛苦。但是，我知道，母親是願意或者的，她從來都沒有向病魔屈服過。每每想到這些，我都無比痛心。這時候，我想到了一件我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的事情。

那是母親去世那年的五一，回學校時，我跟母親一起送她去透析，然後我轉車回學校。進入縣城後，我們碰到一個直接去火車站的汽車，但是母親還要轉一趟公交。母親看到後就讓我趕快去做那輛車，她自己一個人去醫院。我沒多想就同意了，因爲我想母親來了這麼多次了，就剩下這一點路程應該沒有問題。可是我卻沒有考慮母親的身體狀況。幸虧後來打電話一切順利，我想想都後怕，萬一母親身體不適暈倒可怎麼辦。那也許我就要後悔一輩子了。然而我一直在後悔了，因爲那居然就是我見母親的最後一面，可是我做的事情卻是如此不妥當。

母親已經去世5年了，我卻從來沒有停止思念過。每當看到別人的母親時，我都會想起這些點點滴滴，想起那個給自己安慰，讓自己停靠的港灣。直到現在，無論是父親還是姐姐，都無法替代母親的位置。不管是受了什麼委屈，我都不會告訴父親或者是姐姐們。因爲我覺得，在他們面前，我要是一個男子漢了。但是，我知道，在母親面前，我永遠都是一個孩子，永遠都可以向她傾訴。可是，我再也沒有這份依靠了。

今天是母親節了，越發地想念母親了。希望母親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