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視日誌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黑白電視機對於普通家庭來說絕對是奢侈品。

大雜院裏有一臺十七吋的黑白電視機，是公家的。

電視機放在老賈的房間裏，幾乎每天晚上老賈的那間房子裏都會擠滿看電視的人。

那時，我們都還沒結婚，一溜的光棍漢。

電視機沒安裝室外天線，我們只能看到中央一臺和周邊的三兩個縣級臺（即使安裝了室外天線也看不到更多臺），但這已經足夠了。

因爲有幾個癮君子在裏面，所以小小的房間裏面就一直煙霧繚繞着。正因爲有這繚繞的煙霧在，房間裏的腳臭和汗臭纔不至於讓人感到窒息。

房間裏連最簡陋的坐具都沒有，光棍漢們基本上都站着，只有老賈睡着。老賈的單人木牀靠牆的那頭放了張破桌子，電視就放在破桌子上。電視機的調諧鈕是按鍵式的，老賈睡在牀這頭，腳伸在牀那頭，什麼時候需要換臺，老賈只需一伸腳“啪”的一下搞定。老賈的腳就成了電視機名副其實的“遙控器”。

實在沒什麼好節目看。有人提議，城裏有租黃帶子的，該弄幾盤來開開眼。老賈說：“甭沒事找事了，給派出所抓了去，丟人事小，媳婦吹了事就大了。”再沒人提租黃帶子看這檔子事的了。

電視機雖是黑白的卻是光棍漢們的寶貝，更是老賈的心尖子。光棍漢們星期六下午都回家，星期天下午再返回。因此，每到星期六下午，老賈都會用三輪車將電視機送到準老丈人家裏去保管着，星期天晚上再用三輪車帶回來。老賈的準岳父家就在鎮上，出來大雜院不足二百米就到。

不久，老賈終於第一個結婚了，老賈的媳婦住進大雜院來了。人家媳婦在屋裏，光棍漢們臉皮再厚也不能賴在屋裏看電視大半夜都不走吧？

有人建議將電視從老賈房裏搬出來，但是這個建議沒有被通過。你想，平時電視擱在別的房子裏，到週末了再送回到老賈的房子裏讓人家給看着，過了週末再從人家房裏搬出來，這樣合適嗎？

可恨的是老賈這小子從來不說將電視機搬出來的事，更可恨的是老賈這小子關門睡覺的時間越來越早。都罵老賈這小子不仗義，娶了媳婦忘了哥們兒。

好在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多久。

越來越多的光棍漢娶了媳婦了，越來越多的女人住進大雜院來了。最令光棍漢們高興的是，這時間進入到九十年代初，女兒出嫁陪送電視機已經漸成時尚，所以，他們不僅娶來了如花似玉的花媳婦同時還娶來了夢寐以求的電視機。

大雜院裏女人多了，成了家的男人們星期天也沒有急着回家找媽媽去的了。晚飯後摟着老婆躺在窄窄的單人木牀上看電視也漸成大雜院男人們的最愛。

所有的電視都沒裝室外天線，這電視看來看去除了中央臺還是中央臺，不大的屏上還滿是雪花，煩心死了。

終於有人受不了了：“不裝室外天線不行！”

不行能咋辦？你的室外天線往哪裏裝？你是舉着還是胡亂往屋脊上一扔就完事？

對了，天線好買，架設天線的杆子沒地方弄。

院子裏面生長着幾十棵白楊樹，剛對掐粗，十來米高，繃直。有人開始打它們的主意：這不是現成的天線杆子嗎？

但白楊樹可是公家的，砍了做天線杆子能成嗎？

有人不問這一套。誰？老賈。

一個月黑之夜，老賈從丈人家借了一把板斧，叫來四五個同夥，找到白天看好的那棵白楊樹，“吭！吭！吭……”也就砍那麼一二十下，楊樹給撂倒了。快速的`砍去枝杈，快速的揭去樹皮，快速的擡起來跑，一直的跑到房門旁事先挖好的坑裏，快速的將天線綁好，快速的栽起來，進到房裏快速的打開電視：哇！臺多了！屏上除了有幾個槓槓，雪花也不見了！

男的女的都擠到老賈房子裏看電視來了，而細心的老賈則回到了伐樹現場處理後事去了。

有了老賈成功的先例，所有的男人女人心裏都癢癢起來。一不做二不休，趁老賈這裏還有板斧在，幹吧！

白天圍着楊樹轉，晚飯後吃飽喝足吆喝一聲就走。老賈有力氣，是當然的刀斧手。

一天天過去了，大雜院裏的白楊樹越來越少，天線杆子豎起來的越來越多起來。

後來，我調到了城裏工作，但天線杆子沒舍的扔。我將天線和天線杆子一同送給了我的岳父大人，一直到現在，那根天線杆子還屹立在岳父家堂屋門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