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滿鮮花的窗櫺

一

春天把一件嫩綠色的長衫披在大樹身上。小青蛇鑽出洞穴，在暖暖的陽光下伸伸懶腰。冬眠之後，他的身體更加強壯了，那淡青色的條紋也更加美麗了。小青蛇在草叢中爬來爬去，捕捉到了許多美味的小蟲。

“地丁花開了，棘豆花開了，蒲公英花也開了!”小青蛇湊近一朵朵芬芳甜蜜的花兒──對他來說，那些花兒就是一顆顆紫寶石，一隻只藍蝴蝶，一個個金色的小太陽;仔細聽，花中還傳出一首首歌──那是輕柔的風兒教它們唱的歌，那是融化的雪水教它們唱的歌，那是晶瑩的露珠教它們唱的歌……小青蛇明白這些花兒有多麼美麗，多麼可愛，因此，當他聽到近旁衣聲窸窣，當他看到一位貴婦人手曳紗裙，出現在花叢中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感到驚奇。

“多麼美麗的花毯哪!”貴婦人呼吸着芬芳的空氣，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急忙打開遮陽傘，一片陰影，同時也是一絲憂愁出現在她的臉上，“我的孩子馨兒原本是一個多麼健康的孩子，她在草地上跳舞，親吻那一朵朵美麗的花兒，還將最動聽的歌兒，唱給那些隨風搖曳的花兒聽……可是去年冬天，可怕的病魔將她擊倒了，馨兒何時才能走出醫院，在這開滿鮮花的原野上玩耍呢?”

貴婦人嘆息一聲，沿着小路往回走。

小青蛇趴在花叢中，沉默了許久……

二

“下雪了嗎?潔白的屋頂，潔白的牆壁──噢!我依舊是在醫院裏。”

病牀上的馨兒從夢中醒來，臉色蒼白，大而無神的眼睛呆呆地向上望着。她覺得，悲傷就藏在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牆壁上，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爲了忘卻悲傷，而去一格一格地數窗櫺──在她臥牀不起的日子裏，她已經數過上百次了!馨兒又閉上了眼睛。

風兒吹動白色的窗簾，送來陣陣清香。

“啊，好久沒有嗅到這原野的氣息了!”馨兒睜大眼睛，啊，窗櫺上正開放着一朵朵美麗的鮮花，每一朵花兒都在施展神奇的魔法：紫寶石在閃耀，藍蝴蝶在飛舞，金色的小太陽在對馨兒微笑……馨兒小心地從病牀上下來，走到窗前，凝神靜聽從花中傳出來的歌──這些歌，當她還是一個健康的小姑娘的時候，她曾無數次在原野上傾聽過……

從此以後，窗櫺上每天都會出現一朵朵鮮花，病房好似開滿鮮花的原野。馨兒想知道這些花兒是哪兒的，可是，她起得再早，也沒有花兒出現得早，那滴落到額頭上的芬芳的露珠好似在說：“這是一個真正的謎!”

這天早晨，天還沒亮，馨兒就醒了，她有了另一種衝動──她想到原野上奔跑，擁抱那遍野的繁花，而且她已經有了足夠的力氣──她從病牀上跳了下來!看一看潔白的牆壁，嗅一嗅滿室的花香──是的，一窗鮮花又已經早早地出現了!

窗外傳來了熟悉的窸窣的衣聲──是媽媽星夜趕來探望她了。可是，當那輕柔的衣聲離窗戶越來越近時，一聲尖利而恐怖的叫喊透過那開滿鮮花的窗櫺傳到了馨兒的耳中：“蛇!蛇!一條可怕的小青蛇……”

三

一輛裝飾一新的車子在開滿鮮花的原野上穿行，上面坐着一位貴婦人，她的懷中有一個小姑娘──康復出院的馨兒。

車子在大樹旁邊停了下來，母女倆跳下車。那位貴婦人沒有打開遮陽傘，而是站在大樹的陰影中。她面帶笑容，看着馨兒在原野上奔跑：馨兒就像一隻在花叢中翻飛的蝴蝶，又像一隻在輕風中歌唱的小鳥。她臉頰緋紅，感到累了，就坐在草地上，粉紅色的紗裙鋪展開來──馨兒變成了一朵盛開的薔薇。

馨兒近旁，有一棵蒲公英，它的花兒已經落了，如今出現在花梗上的，是一個比花兒還要精緻還要美麗的白絨球──它像一團雲霧、一堆雪花或是用最輕柔的鳥羽做成的工藝品。

“美麗的蒲公英，我想讓你把我的祝福捎給一個人──在我病重的時候，是他送給我一窗又一窗美麗的鮮花!”馨兒將美麗的紅脣湊近白絨球，“噗!”白絨球化成了一把把小傘，飛向高高的大樹，飛向了廣闊的原野。

其中一把小傘飛到了小青蛇的洞中，小青蛇嗅出了馨兒的氣息，可他沒有爬向馨兒──縱使他是那麼想念馨兒，那麼想對馨兒表達一聲愛意。小青蛇去做的僅僅是：在馨兒經過他洞口的時候，輕輕親吻一下馨兒那被夕陽映在花叢上的影子。

“馨兒，天不早了，我們還要趕路呢!”貴婦人說。

小青蛇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好似料峭的春寒乍然襲來。他仰起頭，將迷糊的視線投向遠去的馨兒，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開滿鮮花的小路上。小青蛇俯下身，久久地親吻着那留下了馨兒腳印的草地，親吻着那聆聽過馨兒歌聲的花朵……小青蛇悄悄地哭了，那一片繁花和茂草上，沾滿了小青蛇那飽含深情的淚珠。小青蛇不知道，自己爲何如此悲傷，那一串串滾燙的淚珠，爲何總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