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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澤王的女兒(二)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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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厚的大眼裏含着一種莊嚴,是一種正義的判決,是極有穿透力的眼光,它射進了這個被考驗者的心的每一個角落。小赫爾伽顫慄起來,世界末日那一天的那巨大力量喚醒了她的記憶。對她講過的一切有益之言,對她講過的每一個充滿愛的字眼都好像活了起來;她懂得,在靈與污淖的產物在考驗的日子裏鬥爭、較量的時候,一直在支撐着她的是愛;她認識到了,她一直只是追隨着情感,而沒有爲自己做過善事;她得到了一切,她似乎一直在受着指引;於是她在這個洞悉她內心每一個角落的人的面前卑微、謙恭和羞愧地低下了自己的頭;就在這一刻,她感覺到純潔的光焰,聖靈的光焰,閃了一下。

沼澤王的女兒(二)

"你這沼澤的女兒!"基督神父說道:"你從沼澤從泥淖中生出,——你將從泥淖中獲得再生!你體內的陽光要自覺地返回它的發源地,那光不是發自太陽,而是上帝的光輝!沒有什麼魂靈應該被遺棄(21)。生命走向永恆卻要經歷一個很長的過程。我是從死者的國度來到這裏的;你終有一天也會走過深谷進入仁慈和圓滿居住的光明的山國裏。在授你聖命之前,你首先得衝破那覆蓋着深沼澤的水,把那賦予你生命是你的搖籃的活根拉起,實踐你的行動,然後我纔會領你去赫則畢去接受基督的洗禮。"

他把她抱到馬身上,送給她一個和她從前在海盜頭家中見過的那種金香爐,香爐裏散發出一股濃郁的清香氣味。那被殺害的人的額頭上的傷口閃亮得就像一頂金冠。他從墳上拿起那十字架,把它高高舉向天空,接着便穿過天空飛馳而去,飛過了颯颯作響的樹林,越過了埋葬騎在自己戰馬上的鬥士的墓地;這些魁梧的鬥士也爬了起來,騎馬從墳中出來站到了墳的頂上;在月光中,他們的額頭上帶金鈕釦的金環閃閃發光,大氅在風中飄曳。守護着寶藏的食人巨蛇(22)擡頭望着他們,小精靈從高地上,從犁轍裏探望他們。他們擠來擠去,發出紅色、藍色和綠色的光,一羣一羣的就好像燃過的紙的灰燼中的火星。

他們飛越過樹林和荒原,飛過河面,飛過水潭,一直飛向荒原沼澤;他們在沼澤上繞着大圈飛。基督神父高高舉着十字架,這十字架像金字一樣閃着光,從他的嘴裏響起了彌撒讚美詩。小赫爾伽也和着唱,就像嬰孩在學自己的母親唱一樣;她搖晃着金香爐,金香爐散發出一股祭壇的香氣,十分強烈,十分奇異,竟使得沼澤的草和葦子都因此而綻開出花來;許多嫩芽從沼澤底冒出水面,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豎起來了。睡蓮鋪開滿地錦簇,恰似一塊綴滿鮮花的地毯。在這片地毯上躺着一位女人,年輕漂亮,小赫爾伽覺得她看見了自己,就像是那平靜的水裏她的倒影。她看到的是她的母親,沼澤王的妻子,尼羅河水的公主。

那死去的基督神父把那睡熟的女人抱到馬上來。馬經不起這麼重的份量,被壓垮了,好像這馬的身體只是一塊裹屍的布單子,在空中飄着。十字架使這飄蕩的幽靈又變堅實了,他們三人一同騎在馬上,馳向了堅實的土地。

海盜頭居住的寨子裏雄雞報曉了;幽靈化爲霧靄,隨風而去。可是母親和女兒面對面地站着。

"我在深深的水裏面看到的是我自己嗎?"母親說道。"我在明淨的水面上看到的是我自己嗎?"女兒喊了起來。她們互相靠攏走近,胸貼着胸,擁抱在一起。母親的心跳得最厲害,她明白是什麼緣故。

"我的孩子,我心中的花!我那深水裏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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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擁抱着她的孩子,哭了。在小赫爾伽,這淚珠是新的生命,是愛的洗禮。

"我穿着天鵝羽皮來到這裏,脫掉了它,"母親說道,"我穿過晃盪的泥淖,深深地沉到沼澤的泥裏,那污泥像一堵牆一樣緊緊地箍着我。但是,不久我就感覺到了一陣清新的漩渦,一股力量把我拽向深處,越來越深。我感到一股睡意向我的眼皮襲來,我睡熟了。我做夢——我覺得我又躺在埃及的金字塔裏了。可是,在我前面仍有那截在沼澤面上讓我十分害怕的榿樹幹在搖曳。我看着樹皮上那些開裂的地方,從裂縫裏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變成了象形文字,我看到的是一隻木乃伊的盒子。盒子一下子破了,從裏面走出一位千年法老,是一具木乃伊,黑得像煤炭,發出一種像樹林中的蝸牛或是肥沃的黑泥發出的那種黑亮光,我不知道是沼澤王的還是金字塔的木乃伊。他用胳膊摟住我,我好像快要死去似的。待我胸口有了熱氣,胸口上有一隻小鳥在拍着翅膀嘰嘰喳喳地叫着唱着,我才又知覺到了生命。小鳥從我的胸口上高高飛向漆黑沉重的上方,還有一根綠色的帶子綁在我的身上。我聽到了,也明白了它渴求的聲調:自由!陽光!飛向父親!——於是我想起陽光照射的故國家園的父親,想着我的生命,我的愛!我解開帶子,讓它飛走——飛到父親那裏。從那一刻起,我再沒有做過夢。我睡熟了,而且是一次又長又沉重的睡眠,直到此刻聲音和香氣把我喚起,解脫了我!"那根把小鳥的翅膀拴在母親的心上的綠帶,它飄到哪裏去了,它飄落到了什麼地方?只有鸛看見過它。那帶子便是那綠色的花種,蝴蝶結子便是那鮮豔的花,嬰孩的搖籃。這嬰孩現在已經長成了一個美貌的姑娘,又依偎在母親的胸前。她們擁抱在一起。鸛爸爸在她們頭頂上繞着圈子飛,他迅速地飛回自己的巢裏,銜來了保存多年的羽皮,向她們身上各擲去一塊。羽皮把她們包起來,她們便飛離了地面,像兩隻白色的天鵝。

"現在我們來談談!"鸛爸爸說道,"現在我們相互明白對方的語言了,雖然一種鳥嘴的形狀和另一種鳥嘴的形狀不一樣!你們今天晚上來了,這是最幸運不過的事了。明天我們,媽媽、我和孩子們便飛走了!我們往南方飛去!是啊,儘管看着我!你們要知道,我是尼羅河之國的一位老朋友,媽媽也是這樣,她的心腸比她的嘴巴善良。她總是認爲,公主是有辦法的!是我和孩子們把羽皮銜到這兒來的——!噢,我好高興啊!真是幸運得很,我還在這裏!等天亮了,我們便動身走!一大羣鸛!我們在前面飛,你們只管跟着,這樣便不會錯了路,我和孩子們也會瞧着你們的!"

"我還要把蓮花帶上,"埃及公主說道,"它在羽皮裏在我身旁和我一道飛!我有心中的花和我在一起,這樣事情就好辦了。回家了!回家了!"

可是赫爾伽說,她不能不再見一次她的養母,那善良的海盜頭妻子,就離開丹麥國土的。赫爾伽回憶起了每一件美好的事物,想起了每一個仁慈的字,養母哭出的每一滴眼淚,在這一刻間,她簡直覺得她最愛這位媽媽了。

"是的,我們得去海盜頭庭院一次!"鸛爸爸說,"你們知道,媽媽和小孩在等着呢!他們的眼會到處找,會嘮叨起來!是啊,媽媽現在話不那麼多了。她的話簡短明瞭,這樣一來她的用心就更好了!我馬上高聲叫一下,讓他們聽到,我們來了!"

鸛爸爸用嘴高叫一聲,他和天鵝飛往海盜頭的寨子去了。裏面所有的人都還在睡覺,海盜頭妻子一直到深夜才安靜下來。她躺着爲小赫爾伽耽心,她不見基督神父已經三天了;一定是小赫爾伽幫着神父逃脫的,馬廄裏丟失的是她的馬;是什麼力量引出了這一切!海盜頭妻子想着她聽到的關於那位白基督和信仰他的人的各種異事。這些交織在一起的想法在她的夢裏形象化了。她覺得她還是醒着坐在牀上,沉思着。外面是漆黑一片,暴風雨來了,她聽到大海在西邊和東邊,在北海和卡特加特海上(23)咆哮。在海底緊緊盤纏着地球的巨蛇(24),在痙攣發抖。那是神祇之夜,神之劫難的時刻,原始信仰的人民這樣稱呼一切,就連最高的神祇都要滅亡的末日(25)。警告的號角(26)吹起來,在長虹上,諸神祇騎着馬,身穿鎧甲,準備作最後的鬥爭。在他們前頭飛着長了翅膀的女鬥士,隊伍的最後是那些陣亡了的戰士的遊魂。他們周圍整個天空中被北極光照得通明,可是黑暗依然是勝者。這是一個恐怖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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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靠着驚恐未定的海盜頭妻子,小赫爾伽坐在地上,還是那醜陋的青蛙形象,她也在顫抖,緊緊地依偎着她的養母。養母把她抱在膝上,親熱地抱緊着她,全不顧披着青蛙皮的她是多麼的難看。空中傳來劍和棒碰擊的回聲,箭飛鳴的迴音,就像是她們頭上瀉下了一陣狂雹一樣。地和天都破碎了,星星隕落,一切都被蘇爾蒂爾(27)的火焰所吞噬。她知道,一片新地和一片新天將會出現。麥粟將搖曳在現在海浪衝擊着的荒禿的沙灘上,一個不宜隨便提到的神會出現,那溫和、慈善的從死的王國被解救出來的巴都爾會升起向這神走去——他來了——海盜頭妻子看見了他,她認得出他的幻像,——他就是那被俘的基督神父。

"白基督!"她高聲喊道。在喊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在她那醜陋的青蛙孩子的額頭上用力吻了一下。於是青蛙皮脫落了,小赫爾伽站在跟前,青春煥發,美貌非凡,比往昔任何時候都溫柔,兩眼閃閃發光。她親吻着養母的手,向她表示感謝和爲她祝福。感謝她在艱難和考驗的日子裏給她的所有的關懷和愛;感謝她賦予她的那些思想,她在她心中引發的那些思想;感謝她念了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她重複了一遍:白基督!小赫爾伽升起來了,像一隻茁壯的天鵝,伸展開翅膀,發出颯的一聲,就像一大羣候鳥飛走時那樣。

接着,海盜頭妻子便醒過來了。外面依然響着那同樣強烈的翅膀的拍擊聲,——這正是,她知道,鸛羣從這裏飛走的時候,她聽到的正是它們的聲音:她想再一次看看它們,在它們動身之前和它們道別!她下牀走到陽臺上,她看見廂房的屋頂上,鸛一隻挨着一隻,院子裏也到處是鸛,在高大的樹上方,飛着大羣大羣的鸛。但是,在她的正前方,在井沿上,小赫爾伽經常坐、經常粗野地嚇唬她的那個地方,現在有兩隻天鵝歇在那裏,用有靈性的眼瞅着她。她想起了她的夢,這夢還佔據着她的頭腦,就像真的一樣。她想到了小赫爾伽的天鵝形象,她想着那基督神父,心中一下涌起了奇異的歡樂。

天鵝拍擊着翅膀,彎下了她們的頸子,就好像也要表示她們的敬意似的。海盜頭妻子把雙臂朝她們伸開,就好像她明白了她們的意思,微笑着,流出了淚,思緒萬千。

所有的鸛都展翅飛向天空,嘴叫出了聲音,飛向南方去了。

"我們不再等天鵝了!"鸛媽媽說道,"要是她們想一道走,就該趕快了!我們不能在這裏等到鴴飛走!我們這樣一家一家地飛倒是很美的,不像蒼頭燕雀和翎翎一樣,男的飛在一起,女的又是另一起。說真的,那也實在不成樣!天鵝怎麼又拍起翅膀來了?"

"各有各的飛法!"鸛爸爸說道,"天鵝排成斜線飛,鶴排成三角飛,鴴則成蛇形飛!"

"我們飛在這麼高的上空,可不要提到蛇!"鸛媽媽說道,"那隻能引起孩子們的食慾,卻又不能解饞。"

"下邊是不是我聽說過的大山?"披着天鵝羽皮的赫爾伽問道。

"是在我們下面滾滾翻騰的風暴烏雲!"母親說道。"那些飄得高高的在升上來的,又是什麼樣的白雲?"赫爾伽問道。

"你看到的是那永遠被冰雪覆蓋的山!"母親說道。她們飛越過阿爾卑斯山,往南飛向湛藍的地中海。

"非洲的大地,埃及的海灘!"天鵝形象的尼羅河女兒歡呼起來,她在高高的空中看到自己的家鄉像一條淺黃色、波浪形的窄長地帶。  鳥兒都看到了,加快了它們的飛行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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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嗅到尼羅河淤泥和粘溼的青蛙的味道了!"鸛媽媽說道!"——是啊,這下子你們可以嚐嚐了,你們可以看到禿鸛,看到䴉和鶴了!它們和我們都是一個大家族的,可是卻沒有我們這麼好看。它們做出一副高傲的樣子,特別是䴉,它被埃及人寵壞了,把它做成木乃伊,給它塞滿香草。我寧願被人塞滿活青蛙,你們也要這樣,而且必須這樣!趁活着的時候吃它個夠,比起死後講究一番好得多!這是我的看法,這看法永遠不會錯的!"

"現在鸛回來了!"尼羅河邊上那華貴的房舍主人說道。在那絢麗屋子的寬敞大廳裏,在鋪着豹子皮的榻上,國王直躺着。沒有活着,可也沒有死去,期待着北方深沼澤裏的蓮花。家屬和僕從圍着他站着。

兩隻茁壯的白天鵝飛進了大廳,她們是隨着鸛一起回來的。她們甩掉了白晃晃的天鵝羽皮,變成了兩位美貌的女人,兩人相似得和兩顆露珠一樣。她們彎身俯向那位蒼白、衰邁的老人,她們把長髮甩在腦後。赫爾伽彎身俯向外祖父的時候,外祖父的臉頰上泛出了紅暈,他的眼睛有了光亮,僵硬的身軀恢復了生機。老人立了起來,健康而充滿了青春活力。女兒和女兒的女兒用她們的胳膊挽着他,像是在一場長長的噩夢之後,現在來高高興興地向他問候早安。

整個宮院裏充滿歡樂,連鸛的巢裏也是。它們最喜歡的是那精美的食物,許許多多擠來擠去的青蛙。那些博學多才的人,忙着把這件造福王室和整個國家的大事,把兩位公主和那能治病的花的事蹟大體上記錄下來的時候,鸛爸爸和鸛媽媽卻把這故事以自己的一套向它們的家人講述。當然,首先是大家都飽餐一頓,否則,它們便不會去聽故事而要幹別的事了。

"現在你了不起啦!"鸛媽媽悄聲說道,"要不然便太不合理了!"

"啊,我會怎麼樣!"鸛爸爸說道,"我做了什麼?什麼也沒有!"

"你比誰做的都多!沒有你和孩子們,那兩位公主便永遠也見不着埃及,也醫不好那老頭兒。你會了不起的!你肯定可以得到博士學位,我們的孩子會繼承它,又傳給他們的孩子,總這麼傳下去!你已經很像一位博士了,——在我的眼裏!"

那些博學多才和聰明的人,發展了他們所謂的貫穿整個事件的基本思想:"愛誕生了生命!"他們對這一點作了不同的解釋:"那和暖的陽光便是埃及的公主,她躍向沼澤王,在他們的相遇中綻開了那朵花——。"

"我可沒有法子原原本本地重複這些話!"鸛爸爸說道,他站在屋頂聽着,並且想在巢裏給大家講一講。"他們講得太複雜了,充滿了智慧,使他們立刻便得到晉升和禮贈,連廚師都得到了很大的褒獎,——大約是因爲湯的緣故!"

"你得到了什麼?"鸛媽媽問道,"他們不應該忘掉最重要的,這最重要的便是你!那些博學多才的人在全過程中只是饒舌一陣!不過給你的終歸會來的!"

深夜,在安詳的睡意籠罩着這愉快的新家庭的時候,還有一個人醒着,並不是鸛爸爸,雖然他在巢裏用一隻腿站着,在值夜班。不是,是小赫爾伽醒着,她把身子伸出陽臺,望着晴朗的天空和天上大顆大顆的星星,比她在北國看到的大得多,明亮得多,儘管星星都還是那些星星。她想着沼澤地海盜頭的妻子,想着養母溫柔的眼睛,那些爲了可憐的青蛙孩子而流的眼淚。這青蛙孩子現在站在尼羅河畔,在晴朗的春天中容光煥發,像星星一樣明亮。她想着那有原始信仰的婦人胸脯裏的愛心,她把這愛心給了一個可憎的生靈,這生靈披着人皮的時候是一個惡毒的東西,而披着蛙皮的時候又令人醜不忍睹,無人敢碰一下。她望着天上明亮的星,想着在他們飛越樹林和沼澤的時候,那死者額頭上散發出的光芒;她記憶中迴響着那些言詞,這些言詞是她在他們騎馬逃開,她在迷邪中在馬背上聽到的,是愛的偉大的源泉的言詞,最高的愛,包容所有生靈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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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還有什麼沒有給她,什麼她沒有贏得、沒有達到!小赫爾伽白天黑夜的深思包容了她的全部幸福。她像一個孩子似地站在這一切幸福之前,急切地從給予她幸福之人轉向她得到的那些幸福,轉向所有美好的禮物。在那可能到來,一定會到來的不斷上升的幸福中,她好像融化了。要知道她曾經被奇蹟般地捧託着,經歷了愈來愈多的歡樂和幸福。一天,在這種歡樂和幸福中她竟茫然了,不再想念賦予她歡樂和幸福的那個人。那是少年人的好勝心情使得她冒失起來!她的眼神裏流露了這種好勝心情;但是她身下院子裏一陣強烈的響鬧聲把她從這種好勝心中驚醒過來。她看到那兒有兩隻很大的駝鳥沿着一個很小的圈子在急速地跑。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這樣大的鳥,這麼沉重,這麼笨拙,兩隻翅膀好像被人剁斷了,鳥自身也好像受過害似的。她問這鳥怎麼了,於是她生平頭一次聽到了埃及人講的關於駝鳥的傳說。

這類鳥一度曾是很美麗的,它的翅膀又大又堅強。後來有一天傍晚,樹林中的巨鳥對它說:"兄弟!怎麼樣,要是上帝認爲可以的話,我們明天飛到河邊去飲水,好不好?"駝鳥回答說:"我願去!"天明的時候,它們便飛走了。先是往高處朝着太陽,朝着上帝的眼睛飛去,越飛越高,駝鳥飛在所有的鳥的前面很遠;它驕傲地飛向光明;它信賴自己的力量,而不信賴力量的給予者;它沒有說"要是上帝認爲可以的話!"於是懲罰的天使把發出火焰的太陽上的遮幔揭開了,一下子這鳥的翅膀便燒着了,它沉落了下去,十分可憐地落到了地上。它和它的一族再也沒能飛起;它只能驚恐地撲着,在很窄的範圍裏繞圈子快跑。它提醒我們人類,在我們的思想和一舉一動中都要說:"要是上帝認爲可以的話!"   赫爾伽沉思地垂下了頭,看着那隻不斷奔跑的駝鳥,看着它驚恐的神情,看着它看見自己落在太陽照亮的白牆上的巨大的影子而流露出的愚蠢的歡快。莊嚴肅穆在她的心靈中、在她的思想中深深地生了根,她得到了、贏得了一個蘊含着極豐富極高尚的幸福的生命!——還會出現什麼,還有什麼會到來?最好的東西:"要是上帝認爲可以的話!"

早春時分,鸛又動身北上了。赫爾伽在她的金鐲子上刻上自己的名字,把鸛爸爸召喚到身前,把金手鐲套到他的脖子上,請他把它帶給海盜頭妻子。看到金手鐲她便會知道養女還幸福地活着,並且還在惦記着她。

"帶這東西可是很重的!"在金鐲子套到脖子上的時候,鸛爸爸這樣想;"但是不能把金器和尊榮拋到路上!鸛帶來幸福,那邊人肯定都會這樣想!"

"你生金子,我生蛋!"鸛媽媽說道,"但你只生一次,我年年都要生!而咱們誰都沒有得到好評!太欺侮咱們了!""咱們可是有良知的呀,媽媽!"鸛爸爸說道。

"你能把良知掛在外面嗎?"鸛媽媽說道,"它既不能帶來順風,也不能帶給你吃的!"

接着它們飛走了。

在檉柳叢中唱歌的夜鶯不久也要北上了;小赫爾伽在那邊荒原沼澤上常常聽它唱歌;她也要託它捎信去,她會說鳥的語言,從她穿着天鵝羽皮飛的時候起,她就常和鸛、燕子說話,夜鶯應該懂得她的話;她請它飛到日德蘭半島的山毛櫸林,那裏有那座用樹枝和石塊築起的墳,她請夜鶯懇請那邊所有的小鳥保衛這座墳,唱支歌,再唱支歌。

夜鶯飛走了——光陰也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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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鷹立在金字塔上,在秋收季節,看見一隊壯觀的滿載着東西的駱駝;駱駝旁邊是身穿價值昂貴的衣着,佩帶着武器的人,騎着鼻息喘喘的阿拉伯馬;一匹匹馬都是銀一般白,紅色的鼻孔扇動着,長長的鬃毛一直拖到修長的腿上。許多富有的賓客,一位阿拉伯人國家的王子,王子該有多漂亮他便有那麼漂亮,走進了那華麗高大的房子。那兒鸛的窠已經空了,住在裏面的鳥兒,你們知道,正在一個北方的國家裏,不過他們很快會回來的。——而且正好在這最歡樂最幸福的那天回來了。這是慶祝婚典的日子,小赫爾伽便是新娘,她穿着絲綢的衣服,佩帶着珠寶;新郎便是那位阿拉伯人國家的年輕王子;他們坐在首席,在母親和外祖父的中間。

但是她的目光並沒有落在新郎那棕色的英俊的長着捲曲鬍鬚的臉上,也沒有落在他那火一般的黑眼珠上,新郎的眼則盯住了她,她的眼瞧着外面,瞧着亮晶晶、一閃一閃的繁星,星光從天上射了下來。  這時,外面天空中傳來了翅膀強烈扇動的.聲音,鸛羣回來了。那一對老鸛,不顧長遠地飛行使得它們多麼疲乏,又多麼需要休息,它們還是立即落到了陽臺的圍欄上。它們知道,這是一次什麼樣的喜宴。它們在國境邊上便聽說,小赫爾伽已經把它們的容貌繪到了牆上,它們已經成了她的故事的一部分。

"想得真周到!"鸛爸爸說道。

"小事一樁!"鸛媽媽說道,"再少也不行了!"

赫爾伽一看見它們便站起身來,走到陽臺上,走近它們,去順背撫拍它們。那對老鸛夫妻點着脖子向她致敬,年輕的鸛看着它們,也感到很光榮。  赫爾伽擡頭望着那一顆越來越明亮的閃光的星,在她和那顆星之間浮着一個形體,它比天空還要潔淨,因此可以看得見。它浮得靠她很近,那是那位死去了的基督神父,他也是爲她的莊嚴的喜宴而來的,是從天國來的。

"那邊的光輝燦爛和幽深美景超過了人世間人們知道的一切地方!"他說道。

小赫爾伽以從來未有過的溫柔和誠摯請求讓她看一看裏面,看天國一眼,看上帝一眼,那怕只是一分鐘也好。在一陣音樂和思緒交織的巨流中,他帶她到了那一片燦爛美景。這幽美的音樂和思緒的交織不僅在她的身軀的周圍迴旋着,也在她的心靈之中鳴響着。語言是無法表達的。"現在我們得回去了,大家在等你呢!"他說道。

"再看一眼吧!"她請求着,"只再看短短一分鐘!""我們得回到地上去了,所有的客人都走了!"

"只一分鐘,最後一分鐘——!"

小赫爾伽又回到了陽臺上,——但外面的燈火都熄滅了,新房的燈滅了,鸛沒有了,看不到一個客人,沒有了新郎,好像在短短的三分鐘裏,一切全都被掃光了。

赫爾伽恐慌起來,她穿過空蕩蕩的大廳,走進隔壁的一間屋子;一些異國的士兵睡在裏面,她打開了通往她的臥室的側門,她覺得她站在那裏,可是她卻是站在外面花園裏,——要知道以前這裏並不是這樣的;天空開始泛起紅色,天快破曉了。  天上只不過三分鐘,地上則過去了整整一夜!

接着她看到了鸛,她呼喚它們,說的是它們的話。鸛爸爸轉了轉頭,靜聽了一下,走近來。

"你講的是我們的話!"他說道,"你要幹什麼?你是從哪裏來的,你這位異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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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是我呀!是赫爾伽!你不認識我了嗎?三分鐘以前我們還在一起談話呢,在陽臺上。"

"你弄錯了!"鸛說道,"那全是你夢見的!"

"不是,不是!"她說道,對他講了海盜頭的寨子,講到荒原沼澤,到這裏來的旅行——!

於是鸛爸爸眨了眨眼:"這可是一個很古老的故事了。我聽說是發生在我數不清的那一代老祖宗的時代的事!是啊,在埃及是有那麼一位公主從丹麥來。可是她在好幾百年之前她的新婚之夜不見了,以後就再沒有露過面!這你自己可以從這兒花園裏的紀念碑上讀到;你看,上面鑿出了天鵝和鸛,你自己則是用大理石刻的,在最頂上(28)。"

就是這樣的,小赫爾伽看見了,理解了,她跪了下來。陽光灑滿大地,就像在古老的年代裏青蛙皮在陽光中脫落掉出現了一個美麗的人形一樣,現在在陽光的洗禮中,一個美麗的身軀冉冉升起;這身軀比陽光還要明亮、潔淨,是一道光線。——飛向了上帝。

她的身軀化作了塵埃,她站過的地方有一朵萎謝了的蓮花。

"這是這個故事的一個新的結尾,"鸛爸爸說道,"這可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可是我卻非常喜歡它!"

"不知小孩子們對它會怎麼看呢?"鸛媽媽說道。

"是啊,那的確是最最重要的!"鸛爸爸這麼說道。題注齊勒曾這樣記述過沼澤王的傳說:瑞河流經那斯瑪克教區和曹夫特戈之間的一大片荒野。這裏河特別深,這裏每年要接受一個人,是對這河的祭祀。

①關於摩西的生與死,聖經舊約《出埃及記》和《申命記》都有敘述。

②丹麥日德蘭半島北部一片地方的名字。

③在公元9至11世紀時,慣於航海的北歐人大規模地駕船沿北海南下,對所到之處(愛爾蘭、英格蘭、德國、法國直到地中海,深入中東。)大肆掠奪。這些人在歷史上被稱爲北歐海盜,這一段時期被稱爲海盜時期。丹麥海盜爲數最多,最強悍。

④關於這三位北歐的神,請參見《沒有畫的畫冊》注9、10及11。⑤古丹麥的一種黃銅管樂器。19世紀初,人們錯誤地以爲魯爾號是海盜時期流行的樂器。實際上,這種樂器是青銅時期(公元前1100-600)的樂器。

⑥指丹麥的海盜。

⑦丹麥古代文學家薩克索曾這樣寫過:"在哈拉爾德·希爾德坦時代,有50年的和平。爲了勇士們不致荒廢武技,希爾德坦讓勇士們經常操練。他們把武技練得純熟到這樣的地步,能在鬥劍中把對手的眉毛割掉而不致傷害他的面孔。在鬥劍時眉毛被對手割掉時,如果有勇士的眼睛眨一下,他便須離去。

⑧請注意埃及的人面獅身像是用普通的巨石鑿成的,並沒有大理石人面獅身像。

⑨穆斯林墓周圍都有尖塔。

⑩古埃及的法老,他們死後便被埋葬在金字塔裏。

⑾這個名字的原意是聖潔。

⑿丹麥遠古時代的文字。據考證,這種文字除用於交流之外,還用於巫術。

⒀、⒁安斯加里烏斯是法蘭克的傳教士(約801-865),826年隨藍牙齒哈拉爾德來到丹麥,但不久便被禁止傳教。850年丹麥國王霍里克重新允許他在丹麥傳教,他在石勒蘇益格(當時在丹麥統治下)的斯利恩地方的赫則畢修建了一座教堂。這便是基督教傳入丹麥之始。⒂北歐原始宗教信仰者對耶穌的稱呼。可能是因爲施洗禮時,牧師都穿白大氅的緣故。

⒃北歐神話中光明之神,以美麗著稱。  ⒄聖經《詩篇》第41章第1句。

⒅神父實在是在讀聖經的章句,在空中劃十字。這一點赫爾伽是不明白的。

⒆聖經《路加福音》第1章第78-79句。

⒇北歐神話中神與魔的混合人物。主要象徵惡勢力,但又有其他的性格。他既能與諸神相處,卻又隨時與諸神作對。他十分喜歡惡作劇。  (21)聖經新約《保羅達提摩太前書》第1章第4句。

(22)古丹麥人迷信以爲地下居住着一條巨蛇。它若出現在世上,人間必有大災。

(23)丹麥與瑞典之間波羅的海出口處的一大片海的名稱。

(24)、(25)北歐神話中有"中庭",人居的地球是這中庭的一部分。中庭地球的四周有一條巨蛇盤着。這巨蛇不斷咬噬自己的尾巴。北歐神話中的神是要死的,那是神的劫難日。在神的劫難日,神與惡魔的搏鬥中托爾神殺死了這條巨蛇。神的劫難日後北歐的神除伐利和尾達爾二神外,其餘的神都在大災難中死了。

(26)天庭的號角在神的劫難日吹響,警示大災的來臨。(27)神的劫難日與諸神爭鬥的惡魔。

(28)猶太法典中記載的一則傳說。這則傳說又演化成無數的說法。其中之一是這樣的。一位修士在林中聽鳥唱歌,可是當他再回到修道院的時候,他發現時間已經過去幾百年了。這個傳說後來許多西方文人一再在作品中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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