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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禮儀之邦”還是“禮義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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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禮儀之邦”還是“禮義之邦”?

在世界歷史發展的長河中,中國文化不僅綿延流長,而且博大深厚,從而以獨樹一幟的鮮明特色屹立於世界文化之林。而論其底蘊,禮無疑是其中的重要內涵,甚至被視爲中國文化的核心特質或表徵。錢穆先生認爲,禮是“整個中國人世界裏一切習俗行爲的準則,標誌着中國的特殊性”“中國的核心思想就是‘禮’”。柳詒徵先生在《國史要義》中也強調:“禮者,吾國數千年全史之核心也……故吾國以禮爲核心之史,則凡英雄宗教物質社會依時代之演變者,一切皆有以御之,而歸之於人之理性,非苟然爲史已也。”正因爲禮具有如此重要的功能,所以當人們一談到中國文化、中華文明,就會將其與禮緊密聯繫在一起,並由此形成衆所周知的指稱概念——“禮儀之邦”或“禮義之邦”。但問題是,這兩個用語究竟是同一所指,抑或存在差別?其歷史演進脈絡又是怎樣一種情形?諸如此類問題,雖然已經受到關注,但仍有進一步探討的空間。

是“禮儀之邦”還是“禮義之邦”?

從學術界和社會上關於禮的相關論說來看,雖然“禮儀之邦”“禮義之邦”屢屢呈現,但對兩者的剖判和它們之間的關係,長期以來卻罕見專門辨析,近年來才逐漸引起人們的注意。江蘇宜興中學的錢秀程先生於2004年發表的《“禮儀之邦”應爲“禮義之邦”》(《語文知識》2004年第6期)一文,即使不是最早也是很早注目於此者的文章。該文雖然篇幅短小,但觀點鮮明地強調:用“禮儀之邦”是錯的,應使用“禮義之邦”。在作者看來,“中國自古以來就以‘禮義’作爲道德標準,一貫重視制度品節,提倡遵循社會規範和道德規範,推崇爲正義而獻身的操守。正因爲這樣,中國才被稱爲‘禮義之邦’。這樣的‘禮義之邦’纔是值得自豪的,如果僅是注重行禮儀式的‘禮儀之邦’,有什麼值得自豪的呢”?此後,中國藝術研究院的王能憲先生,更連續發表《豈止一字之差——“禮義之邦”考辨》《“禮義之邦”考辨》(見《光明日報》2012年12月17日、《文藝研究》2013年第2期)等文章,對“禮儀之邦”“禮義之邦”相關問題進行了深入細緻的辨析。兩位先生對“禮義之邦”的研究和強調,引人深省。不過,觀諸史料,對於這一問題尚可作進一步釐析。

  歷史悠久的“禮義之邦”

從有關文獻記載來看,“禮義之邦”的出現,要遠遠早於“禮儀之邦”。唐朝房玄齡等監修的《晉書》記載,東晉孝武帝太元八年(383年),即前秦苻堅建元十九年,苻堅在長安建章宮爲率兵出征西域的呂光送行時說:“西戎荒俗,非禮義之邦。羈縻之道,服而赦之,示以中國之威,導以王化之法,勿極武窮兵,過深殘掠。”又東晉孝武帝太元十年(385年),即前秦苻丕太安元年,鎮守博陵的王兗斥責叛投慕容麟的郡功曹張猗說:“卿,秦之人也。吾,卿之君也。起衆應賊,何名實相違之甚……不圖中州禮義之邦,而卿門風若斯。”據此,“禮義之邦”作爲一個概念,早在公元383年即已出現;即使保守一點地說,至遲也應在《晉書》成書的貞觀二十二年(648年)。

自此以後,“禮義之邦”便頻頻見諸正史、政書、地方誌、文集等各種文獻中,直至今日,依然在使用。而其所指,誠如王能憲先生勾勒的,既有稱中國、中華、華夏或中土(中原、中州)者,也有稱齊魯等文明開化之地者,以及其他如浙東浙西等文化繁盛、民風淳厚之地者。其間,“禮義之邦”前還常冠以“文物”“詩書”“衣冠”“冠帶”“名教”“文學”“文章”“文雅”等詞。

此外,“禮義之邦”有時也用來稱譽朝鮮、安南等地,這顯然與其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密切相關。值得一提的是,外國人也有使用這一概念的,如朝鮮通信使成大中在《槎上記·書日本二才子事》(1765年作)中就曾說:“餘至日本,見奇才二人,筑州龜井魯、西京那波師曾也……初見吾輩,傾心結附,願得載歸,一見禮義之邦,死無恨矣。”

  晚出的“禮儀之邦”

  相較於“禮義之邦”,“禮儀之邦”時隔很久纔出現。

明朝人徐學聚編撰的《國朝典匯·朝貢》(問世於明天啓五年,流行的爲清初補刻本)中記載:“隆慶元年初,上用鴻臚卿李際春言,四夷貢使俱不得至御前引見。至是,給事中張國彥等奏:‘朝鮮屬國,乃冠帶禮儀之邦,與諸夷不同,仍復舊班,以示優禮。’從之。”也就是說,直到1625年“禮儀之邦”始見諸文獻,前面加有“冠帶”二字。遲至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禮儀之邦”才作爲一個獨立的概念被使用。據1924年修《陸川縣誌》載,陸川知縣應斯鳴在所撰《新建萬壽宮關帝殿合記》中說:“乃邑宰首倡,士民羣然響應,爭先捐資,不數月而宮、殿鼎創,豈以務名哉,良由漸摩於德澤,感激於忠貞……推此心以行己接物,則教不肅而成,政不嚴而治,彬彬乎禮儀之邦矣!”不過,根據文意推斷,該詞還僅代指一地。

直到民國年間,明確以“禮儀之邦”指稱“中國”才逐漸流行起來。如一位署名現世寶的人,於1938年發表了一篇題名爲《中國弄堂裏發見(現)禮儀之邦》(《現世報》第6期)的文章。作者開篇即指出:“中國是禮儀之邦,我看了幾十年,也看不出來,直到最近,在一件事情上,被我發見(現)實實在在是禮儀之邦。”此後,董化之在《時與文》1947年第20期上發表了《中國自來是個禮儀之邦》一文。以“禮儀之邦”指稱中國,以及稱中國自來是禮儀之邦,或濫觴於此。

何以到了20世紀“禮儀之邦”成爲中國的指稱詞,並廣爲流行,相沿至今,使用頻率遠遠超過“禮義之邦”?這可能與中國自鴉片戰爭以來的衰落、受西方文化的衝擊、清王朝的崩潰、新文化運動對傳統的批判等因素有關;或者對絕大部分人來說,並未注意“儀”“義”二字的區別,以至於口耳相傳、混而不察吧。